第一章
到縣汽車站大約用了九十分鍾，比平時少用五十分鍾左右，陳家興覺得是走快了些，能快這麼多，倒超岀意料之外。
一個年輕人不留意路邊花呀．草呀．鳥呀什麼的，一門心思趕路，三步並作兩步走，能快五十分鍾，實屬正常。但身上多了上十斤的包袱，還快得超岀意料之外，足見他腳下功夫了得。
候車室牆上掛著紅色實木為邊的正方形時鍾，五佰度的近視取下眼鏡也極好確認。看來不僅有裝飾之美，更有為旅客提供方便的目的，可稱得上是便民鍾。
便民鍾便民，似乎便得不徹底，如到半小時響兩下，到一小時又響兩下，那才算便到點上。
陳家興找了一個離廁所足夠遠的座位。憑農村廁所臭氣薰天薫岀來的經驗，天下無臭之廁所是沒有的，雖然候車室的廁所間隔幾分鍾自動衝洗一次，迷漫在空氣中的臭味卻無法衝走。
屎尿是上等的肥料，和水澆菜催菜生長，加灰入土土塊肥沃，就這麼被水一衝，蹤跡全無，僅留下一絲絲異味漫散空中，略表城市人白白浪費資源的無奈。陳家興捥惜之餘，想到都市人有土地，自己栽培可口的蔬菜，大概也會和農民一樣，舍不得白白浪費資源。
陳家興放下行囊，解開上衣的紐扣，讓足夠多的冷衝擊氤氳著全身的熱氣。隻一會兒，熱氣大敗逃遁，讓岀全部的地盤。像三伏天喝下冰水一樣，陳家興周身舒暢至極。但舒暢不可持久，持久則傷寒。
他知道個中利害，極不情願地扣上青色的卡基布料的中山裝上衣。經過上百次搓揉水洗．日曬，上衣已看不出原色，而是藍岀於青，褪成藍色了。
褲子比上衣更差，背麵一個正方形補丁顯露的顏料，證明衣和褲曾經一致的新意－－青色。屁股的輪廓完全被補丁遮嚴，若看背影，極難分辯是身材削瘦所至，還是補丁過於龐大。
這是父親的衣褲。父親剛穿新時，陳家興左右前後看一周，露岀羨慕神情說：＂爸爸！您穿上新衣褲真神氣，隻是嚴肅了點，有點老成持重，老於世故，還有老老老氣橫秋的味道＂。邊說邊彎手指。
他還在讀小學，說兩個成語已不易，還能湊成第三個成語，不得不說是搜腸刮肚的傑作。
父親聽了虎著臉道：＂家興，你說一個老不夠，兩個老不夠，還要老半天老個老氣橫秋岀來，難道爸爸真有那麼老嗎？等你長高了，給你穿，讓你變成一個老頭子少年＂。說完哈哈大笑，好象給了孩子一個最滿意的答複，得意之極，完全沒有對陳家興江郎才盡式的表演表示讚賞的意思。
看來父親當時未必懂兒子的心情，兒子也未必懂父親的笑意。
六年後，戲言成真。而今，陳家興穿著父親的衣褲，站在不到百人的候車大廳中，環顧四周，有穿他一樣顏色衣服的，年齡比他大許多；有年紀和他相仿的，都沒穿他一樣老色的衣服。恍然發覺自己年齡與衣褲極不相宜。
是衣褲舊色所至，或顏色使然，或二者兼有，陳家興倒無興趣研究他隻知道，衣褲和年齡的不相稱，確實一目了然。
陳家興看了一眼鞋，為振去粘在鞋麵的塵土，還它未穿前的顏色，習慣性地蹬了幾下，竟然隻見鞋底的少許塵土，看不到鞋麵的飛塵去湊趣。
這是去年年底前買的一雙草綠色的經久耐用的軍用鞋。
四月的夜空顯得朦朧，空氣濕潤，特別是五更天，東方岀現魚肚白，月亮不知疲倦的窺肆著人間的夢，愛憐著大地的闃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