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他的“立言精神”,風骨嶙峋,孤憤蘊胸,成為一個為世俗所輕的怪誕的人物。

他對於思想獨立的主張,可以用他《社會問題之商榷》一書中的一段話作為代表,他說:“至於學術思想,我是絕對主張‘獨立自由’的……中國政治界的‘君主’,和學術界的‘聖人’,所走的軌道是一樣的。春秋戰國時,列國紛爭不已,後來產生了‘皇帝’,列強就消滅了。同時諸子百家也紛爭不已,後來尊孔子為‘聖人’,諸子百家也就消滅了。皇帝下一道命令,人民都要服從,如不服從,就是大逆不道。聖人任發一種議論,學者都要信從,如不信從也是大逆不道。皇帝在朝廷上盤跨著,聖人在各人心坎上盤跨著。‘皇帝’蹂躪‘民意’,‘聖人’蹂躪‘思想’。中間有點區別的是,皇帝的專橫,是皇帝自己做出來的,應由皇帝自己負責。聖人的專橫,是後人借孔子招牌做出來的,孔子不能自負其責。……大清皇帝倒了之後,把一個大皇帝之權,刮為無數小塊,分給國中赫赫有權的軍人,成為許多‘小皇帝’。至於孔子倒了之後,把一個大聖人之權,刮為無數小塊,分給國內赫赫有名的學者,成了許多‘小聖人’。軍閥蹂躪民意,學閥蹂躪思想。軍閥背後,有外國的‘帝國主義’;學閥背後,有外國的‘哲學家’。‘小皇帝’之命令,是絕對威嚴,不許違抗……‘小聖人’之議論,自認為絕對正確,不許人匡補,亦不許反對者有討論之餘地……我嚐說:‘君主’之命該革,‘聖人’之命尤其該革;民族獨立,思想更該獨立。”這可以作為他的中心思想看。

在世俗之中,他確夠得上是一隻烏鴉,一隻貓頭鷹,從來不會呢喃婉轉地討人歡心;隻是“啞啞啞”、“咕咕咕”地叫個不停!

評李宗吾的《厚黑學》

李宗吾尚述及《厚黑傳習錄》:“求官六字真言”、“辦事二妙法”等,另著《心理與力學》一書,在此姑不多述。李氏於一九四三年冬抗戰時期,死於成都。抗戰時期,李氏著作,風行西南,人手“一冊”。大家細妙閱讀,鹹謂意味無窮,全麵妙言快語雲。

林語堂

近人有個李宗吾,四川富順自流井地方人,看穿世態,明察現實,先後發布《厚黑學》、《厚黑經》、《厚黑傳習錄》,著書立說,其言最為詼詭,其意最為沉痛。千古大奸大詐之徒,為鬼為蜮者,在李宗吾筆下燭破其隱。

世間學說,每每誤人,唯有李宗吾鐵論《厚黑學》不會誤人。知己而又知彼,既知病根,又知藥方,西洋鏡一經拆穿,則牛渚燃犀,百怪畢現,受厚黑之犧牲者必少,實行厚黑者,無便宜可占,大詐大奸,亦無施其技矣!於是乎人與人之間,隻得“赤誠相見”,英雄豪傑,攘奪爭霸,機詐巧騙,天下攘攘!亦可休矣!亞李之《厚黑學》,有益於世道人心,豈淺鮮哉!讀過中外古今書籍,而沒有讀過李宗吾《厚黑學》者,實人生憾事也!此時此境,我論此學,作此文,豈徒然耶?

李氏死了。要知李氏發布《厚黑學》,是積極的,並非消極的,不是隻嬉笑怒罵而已;對社會人心,實有“建設性”。旨在“觸破奸詐”,引人入正!他在《厚黑學》自序裏有言:“……最初民風渾樸,不厚不黑,忽有一人又厚又黑,眾人必為所製,而獨占優勢,眾人看了,爭相仿效,大家都是又厚又黑,你不能製我,我不能製你,獨有一人,不厚不黑,則此人必為街人所信仰,而獨占優勝。譬如商場,最初商人盡是貨真價實,忽有一賣假貨者,摻雜其間,此人必大賺其錢。大家爭仿效,全市都是假貨,獨有一家貨真價實,則購者雲集,始終不衰、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