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別哭了。”
看到巧兒掉淚,林虎兒的語氣稍稍變得柔和。不管怎麼說,巧兒是個女孩子,若讓虎娘瞧見她坐他的床上哭得一發不可收拾,有皮肉之苦的,還是他這個大男人。
“嗚嗚嗚……”誰想,她不聽勸。
令巧兒雖不是嬌寵來的,但十五年的大部分時間裏生長在深宮內院。別說發生什麼,單是醒來發現自己與一個“粗魯”的男人同床共枕,已是難堪。
——木麵男子算不得十分“君子”的懲罰,果然奏效了。
“啊啊啊!”林虎兒大吼一聲,拋開懷中瓷枕勒令:“你不要再哭啦!”
巧兒嚇一跳,暫時止住啜泣。
林虎兒直起身子舉手跪坐道:“我林虎兒對天發誓,我什麼都不記得,不對、不對,是雖然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我可以肯定,我絕對沒碰你一根寒毛!因為……臭丫頭!我才不喜歡你呢,我一心隻想把你趕出來燕樓!”
“你說啥?”巧兒不可思議地張眼望向倒出滿肚子實話的林虎兒。
林虎兒稍覺尷尬地瞥向一旁說:“而且,瞧你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哪像被人碰過?我連你幾時偷爬上我的床都不知,怎麼跟你……”
“嚶。”巧兒一聽,再次抹淚。
林虎兒認輸似的舉起雙手說:“好了好了,你別哭了!反正我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我,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你要打就打,我絕不還手。”
巧兒略微恢複幾分理智,她抓起被頭使勁擤一把鼻涕。林虎兒敢這麼說,他們兩個之間,應該真的沒有什麼……
林虎兒拉高眉毛瞥巧兒,聽她調整呼吸說:“你不要告訴別人,噝,這件事。”
“嗯,好啊。”林虎兒緩慢擠出一個笑容來,手撫胸口,轉麵低聲感歎:“幸好,沒有要我娶她,不然稀裏糊塗地被她纏上,那就糟糕了。”
“你說什麼?”巧兒甩開沾著鼻涕眼淚的半截被單,林虎兒未料哭哭啼啼的小丫頭耳朵有這麼尖!
“我說你若真想不開。”林虎兒豁出去了,深吸一口氣,拍拍胸脯:“我娶你!”
巧兒定住,難道她這輩子要嫁給市井裏的愣少爺了?她嚎啕大哭:“——嗚哇!”
這下林虎兒放心傻笑:“嗬嗬,你不想嫁給我?好啊、那也好。”
愣少爺還不想娶她?巧兒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哼!”她跳下床,轉身跑掉。
令嬌姐姐告訴她,要小心男人。尤其是宮外那些身份卑微又舉止粗魯的男人。她卻從沒想過,自己竟有被壞男人算計的一天——她可是令、巧、兒啊!
四歲射鏢、五歲習劍,紮馬步時偶爾偷個小懶,但巧兒十二歲時的身手,已足以獨擋一麵。今日,她怎會中了區區一個虎少爺的奸計?巧兒手背抹臉想,話說回來,不過是秦淮河上小酒館老板娘的兒子,算哪門子的“少爺”呀?
巧兒心中既委屈又窩囊,一路跑下木梯,衝入屋子喊:“無顏姐姐!”
莊無顏不在屋內,被褥靠窗折得齊整。
巧兒順手推開隔壁她自己的屋子,裏麵仍是空無一人。
她手指撫過斑駁灰牆,觸到立在牆邊的桃木窄櫃,腦中不甚清晰的記憶衝刷回來。櫃前有個,玉麵男子……但打暈她的,另有其人。
巧兒晃晃腦袋,也許與樓上的愣少爺無關,她招惹了什麼、更加招惹不得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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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府城外東南。
一塊塊由腳下縱橫相生的,是那泛著淺灰褐色一眼望不到頭的田地。田間稀稀疏疏夾雜少許的赭石與青白,那些是衛立壟旁的桑柏,還有幾株意欲早發的梨花。
涓涓細流密布還未播種的稻田,遠丘如美人眉,綿綿勾至天際。抬頭隱約透見一層薄雲後的日頭,灰亮亮、霧蒙蒙的。
“要下雨了?”莊無顏望望,嗅到一股濃濃的泥土氣息,混和著涼爽的青草香。
是該下雨了。入春來,金陵城還沒正經下過一場雨。去年大旱,米麥的價錢接連翻跟頭,別說老百姓家,來燕樓都快買不起糧食了。
“無顏!”
宋大石卷著袖管,從附近農家小跑出來,興高采烈地道:“徐伯答應賣給我們二斛八鬥米,抵上一匹絹,才要兩貫錢。”
“真的?”莊無顏站起,撣撣灰布衣裙,“大石哥,我幫你裝米去。”
“不用,你等著。”宋大石抱起她懷中的布帛就往回跑邊說,“我一個人更快!”
“嗬。”莊無顏笑了。二十五鬥米加上存糧,省著點吃,足夠來燕樓吃上一整年。至於一年後,莊無顏舒展彎彎的娥眉樂觀想,新米早就豐收啦,有啥好擔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