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路沿著溧水河蜿蜒,河中舟船拂柳,兩岸車馬轆轆。
車纜套在宋大石的頸上,他雙手扶車轅,腳步輕快地推著滿載米袋子的獨輪板車前行道:“無顏,你身體剛好,就要你陪我來鄉下買米。累了吧?我們休息一下?”
“大石哥。”莊無顏懷抱一隻母雞,走在他身旁,“你每走三步就問我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休息,這樣天黑也回不去啊,我們還是趕路吧!”
“趕路?”宋大石卻一點不著急,“我們兩個好不容易像這樣大大方方地溜出來玩,當然走得越慢越好。最好啊,走上它一天一夜。”
“嗬,大石哥!”莊無顏也笑了。今早,她在自己房間醒來,自告奮勇與宋大石一起下溧陽縣運糧。本想采買完東西,然後早早回家,虎娘就不會說她偷懶了。可是想想呢,她有好些日子沒有出城,放眼城外,不知何時已是碧草如煙……
嗯,稍稍放鬆一下,沒關係吧?再說,她身體輕飄飄的,像是昨晚沒有睡好。
昨晚?莊無顏想起了什麼。
“無顏,橋頭有人煮蓮子水。”宋大石抬手一指,“走,我們去喝一碗!”
“嗯。”莊無顏含笑點頭。
一縷清香滑過舌尖,蓮子的味道在口中綻放,不由地勾起她腦海一串模糊的畫麵。
昨晚,木麵男子扛著昏迷的虎少爺離開,之後……莊無顏很困、她睡著了。
她夢見在一個溫暖而有奇香繚繞的房間,有個身著藕白玉衫的男子。那人的聲音遠得遙不可及,連續不斷地問她同一個問題。可莊無顏實在是太困了,聽不清他的問話。
一定是做夢吧?若真有那種怪事,她怎會記不得?
莊無顏捧碗,對宋大石笑笑,頰邊暖煙勾勒出一片木芙蓉花般的嫣粉形狀。
“奶奶、奶奶!”巷口傳來一聲稚嫩叫嚷,“大石頭哥來啦!還有臉上有塊疤瘌的姐姐也來了。”
莊無顏好奇放下碗,看小童奔來抱住宋大石的腿道:“奶奶說你的酒能治我娘的病,真的嗎?”
小童身後走出一名瘦小的駝背老嫗道:“是宋家哥啊,來,進屋來坐。”
宋大石笑著擺手,指指一旁車糧說:“不了,尹婆。我今天出城買米,不方便坐。”他解開係在腰間的小葫蘆,“我跟虎娘說過了,這是她專門為你兒媳配的補藥酒,每日和著食物烹煮、分頓服下,不出兩個月,包管她的身體好起來。”
“好、好啊!”老嫗滿布皺褶的臉龐展開笑容,她眼睛定在莊無顏的身上,“姑娘,我記得你。你是……嚴姑娘對吧?嘖、嘖,好肥的老母雞啊,下鍋可是大補!”
“哎?”莊無顏一愣,小童抱住她的腿,撲閃著雙目懇求:“姐姐、姐姐,你把老母雞送給我家好不好?我娘吃了,就有力氣給弟弟喂奶了,姐姐!”
“嗯……”莊無顏微微傾首,老嫗立即否認:“不成!白拿你們的藥酒是沒法子,怎能再白吃你們的東西?這年頭,一口口糧有多金貴,更別提補品啦!”
宋大石與莊無顏麵麵相覷。莊無顏抿唇,虎娘特別吩咐,帶隻老母雞回去給秋水姐姐煮湯吃,犒勞她日夜辛苦練琴、大挫雲香樓的威風!可……莊無顏猶豫了。
這時,不知從哪裏冒出一聲:“咩——”
“咦,這是?”
“唉,一隻剛斷奶的小羊羔,孩子從附近山凹裏撿回來的……”
殘梅兩束,水影嵐青,輪轂碾過前人的車轍,緩緩而行。
一隻雪白小羊跟在車前走,突然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在車板上,“咩——”
莊無顏手持細長柳條,彎腰而笑:“嗬嗬嗬,怎麼老母雞換來一隻小醉羊?”
宋大石搖頭說:“算了,它不想走就把它放車上,我推著它,反正也不沉。”
莊無顏笑著照做。小羊羔跪入鬆軟的米袋子中央,果然,不叫也不鬧,安靜地四下打量。莊無顏引頸遠望道:“大石哥,前麵能看到城牆啦,我們快走。”
她剛邁步,頓覺手中柳枝“喀嚓”折斷,回頭瞧,半截嫩芽已含入小羊的嘴裏!
“哈哈哈!”輪到宋大石大笑,“無顏,我也餓了,先找地方吃點東西再走吧。”
莊無顏隻得答應,像這樣走走停停,恐怕日落才能回到來燕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