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驚蟄(3)(1 / 3)

也怪不得蒙古民族入主中原沒幾年就垮,大清帝國卻能垂統二百六十七年。過去因為“驅除韃虜”,曆史課本全在醜化清帝國,好像那一票關外來的人,隻會簽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卻沒想到他們有多棒的帝王教育。開玩笑,清代宮廷教育有多嚴哪!世祖(福臨)、聖祖(玄燁)能讀書讀到嘔血,非但要學滿文、蒙文、漢文,還得兼習幾何、天文、騎射。非但由老師教,跟著老師朗讀,而且一讀就是一百二十遍。連清末光緒都得在翁同龢的監督下背書。那些做老子的皇帝也不簡單,規定太子們讀書的地方,要離自己不遠,所謂“上書房在乾清宮左……近在禁禦,以便上稽查也”。皇帝不但總到皇子讀書的地方突擊檢查,而且指著書考試。又為皇子們改作文,碰到不滿意的地方,就大筆一揮“抹掉、重寫”!當個皇帝容易嗎?愈是家大業大江山大、環境好、有得倚靠,愈得嚴以自律!

我先把斷掉的海棠枝子扔進垃圾桶,又找來剪刀,哢哢哢哢,接連數剪,把其他不上路的小枝子剪斷。等到發新芽,我再也不準她們靠在窗子上生長。沒骨頭!

濕雪(三月十七日)

總想起日本浮世繪大師廣重在東海道五十三次裏畫的,半撐著雨傘和深深低著頭、披著蓑衣的旅者。

已經三月十七,算算該是初春了,居然從昨天上午落下密密的雪花。這是濕雪,也就是當天氣已暖,隻略低於“冰點”時,小雪花在下降的過程中不斷粘黏,成為大片大片或一團團的雪。古人詩中說的“燕山雪花大如席”,便是指濕雪。“蘇州畫派”畫雪中芭蕉,厚厚的白雪壓垂芭蕉寬寬的葉子,也是突然遇上寒流才能見到的雪景。因為蘇州已在江南,溫度不可能極低,即使三九天下雪,也當屬於濕雪。話說回來,若非南方,冬天怎見得到芭蕉?

下午六點,拿著相機出去。昨日的腳印,已經被雪覆蓋而幾不可辨。斜樹幹上的積雪更厚了,但是枝丫間的雪花並未增加,那是因為樹枝隻能承受一定的重量,再多就會墜落;加上小鳥們飛來飛去,每次穿林,都見一林墜雪,仿佛落英繽紛。

湖邊的雪樹最美,因為湖早解凍,在傍晚的雪天,一抹暗暗的湖光與岸上的雪樹對比,就如同畫“雪景”——前景的樹枝不必勾勒,隻消用水墨作底,留出一條條白,就成了。作畫時用筆也不必太細,因為這濕雪在樹上都是大大小小或聚或散,遠不似粉雪那般雕琢。也可以用“刻印章”作比喻——粉雪是“細朱文”,每一畫都要圓滑工謹;濕雪則是“大白文”,用大刀巨斧斫去,任那石材崩裂,產生拙樸的趣味。

天已漸長,因為門燈是晝短夜長的時候設定,現在就亮得顯早了;燈上頂著厚厚的雪,下麵一抹黃暈透出來,活像個雪中人家。總記得看《歡樂滿人間》那部電影,雪天裏的倫敦,暗暗的天空、黃黃的燈火,說不上是明還是暗的藍藍的雪。也總想起日本浮世繪大師廣重在《東海道五十三次》裏畫的“蒲原”,半撐著雨傘和深深低著頭、披著蓑衣的旅者。半撐傘是因為雪太大、風太緊,人們必須把頭藏在傘裏摸索著前進,怪不得畫中人還拿了根拐杖。

雪中行拄杖,除了因為密雪中景物不清晰,還有個原因,是當雪太厚的時候,即使深坑裂縫也被掩蓋,稍不小心就要跌落。至於柵欄之類就更不留痕跡了;幾年前聽說台灣觀光客到北海道賞雪,有人才出機場,看到路邊厚厚的積雪,就興奮得整個人往雪上躺下去,但是接著進了醫院。因為他沒想到路邊有鐵柵欄,跳上去,受了傷。

我小心地走下湖邊的台階,其實落了厚雪,反比前幾天冰雪解凍時來得安全。因為台階的邊緣都是木造的,春天才暖一下,原本灰灰褐褐的木梯已經生滿苔蘚,變成綠色,走上去滑不留足。現在則軟綿綿,一點也不滑,甚至就算滾下去,也不至於受傷。

“馬蘋果”樹上的長春藤,今年是不會“長春”了,因為怕藤傷樹,去年秋天我已經把她們從低處剪斷。這些藤子真厲害,即使斷了地麵的水源,仍能從上麵樹幹的縫隙中取水、吸營養。隻是今年太冷了,加上湖麵的風寒,終於無法承受。整個冬天我都沒看見,直到而今落下濕雪,在那些朽葉上一一堆積,才好像浮雕一樣顯現。雪確實是浮雕者,從湖濱看遠方的林子,平日模糊交錯,見林不見木,而今則千萬枝條清清楚楚。早春的寒林與深冬畢竟不同,雖然寒,但是有股生氣,與李白寫的“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的荒寒大不相同,倒令人想起唐伯虎的《函關雪霽圖》,畫的雖是雪山,但是溪中小湍已經奔流,路上牛車趕路,車上的人還拉著轅東張西望;既然不畏風寒,可見天氣已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