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紀實文學(12)(3 / 3)

當然,也有個別人不高興,拉著個臉不說話,或者不知可否地笑笑,走了。

乍聽之下,這些事情似乎都不大,瑣碎,繁縟。仔細想想,這些瑣碎繁縟的事情,哪一件不是關係到千家萬戶?修一條連接村子與外界的水泥路;把自來水引進每家每戶的院子裏;綠化一下村外的荒山;組織農民辦專業合作社;利用本地林果優勢辦個農產品深加工企業……如果讓一個手握權柄的人來幹,這些事情確實不算多難辦的事情。但要一個無職無權、且已經年屆七旬的退休老幹部來做,似乎就不那麼簡單了!

在鄉親們眼裏,樊存偉曾經當過大官,見過大世麵。青年時代,他從原平農校畢業後,給地委書記當過秘書,是全地區聞名的大筆杆子。1976年到1979年,他擔任中共保德縣委副書記、縣革委會主任(縣長)。那正是當代中國曆史的拐點時代,全國都在撥亂反正,政治、經濟、文化、外交等一切領域,都在結束計劃經濟時代。而與此同時,各個領域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時代的大門,也正在徐徐開啟……

樊存偉到保德縣當縣長的時候,文革剛剛結束,保德縣“兩派”矛盾依然尖銳,如何處理“兩派”矛盾關係著全縣的安定團結,也關係到新形勢下中央政策的落實。文革期間,保德縣的“兩派”武鬥在忻州地區赫赫有名。一派叫“101”,一派叫“紅公雞”。武鬥中大概死傷100多人,當時的忻州地委派工作組去解決,雖然緩解了矛盾,但並未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樊存偉到任後,了解到“101”派的主要負責人是縣委、縣政府的工作骨幹,老幹部居多。“紅公雞”派以工人和青年學生為主。兩派矛盾的焦點,一是文革期間吊打老幹部的曆史問題,二是在新的權力格局中兩派的權力分配問題。了解到問題的根源之後,他果斷采取措施,該伸張正氣主持公道的,就光明正大地主持公道;該打擊的就堅決打擊。他準確地掌握政策,又靈活地結合實際,做到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使亂局很快得以扭轉,他在保德縣的工作局麵一下子就打開了,威望也一下子就上去了。

緊接著,他趁熱打鐵,狠抓水利建設和經濟工作,極大地改善了人民的生活水平,到他離任時,“群眾排了很長的隊伍歡送他!這在保德縣的曆史上是沒有過的!”(引自《樊存偉傳》)

調離保德後,他積極響應中央號召,自願報名援藏,被組織委派到西藏自治區安多縣擔任縣委書記。到任不久,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他的身體適應不了高原氣候,產生了嚴重的高原反應。

他生病了,且危在旦夕,醫院下了病危通知。在這種情況下,那曲地委組織部批準他回內地治病,並安排安多縣委公交科長李發盛護送他回來。半年之後,病情好轉,他向那曲地委寫信要求回去工作,但是,地委組織部和地委書記卻要他安心等候調度。

他一生中最大的挫折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降臨了。在等候調度的一段時間內,他聽到了各種流言蜚語。有人說他“怕吃苦,偷跑回來的!”有人說他“裝病跑回來的……”他氣憤,苦悶,卻無處說理。他回內地治病有組織批示,有專人護送,咋會變成“偷跑回來的”?醫院下的有病危通知書,咋就變成了“裝病”?病好了,他第二次要求進藏工作,咋就變成了“怕吃苦”?

他到忻州地委組織部去找領導申訴,領導一句話就讓他愣了。領導說:“存偉呀,你是不是比劉少奇、彭德懷還冤枉呀!”他想,也是,怎麼著自己也沒有李少奇、彭德懷冤枉呀!

組織部領導了解他,知道他不是“怕吃苦”,不是“偷跑回來的”,知道他是被冤枉了!但是,囿於當時的某些情況,也沒有辦法幫他。隻好勸他說:“劉少奇被冤枉了,不是還有平反的時候嗎?真正的黨員幹部在哪都是一塊好鋼!都能體現自己的價值!”

就這樣,這個當過縣委書記、縣長的正縣級幹部,因為生了一場大病,就被不明不白地安排到副縣級的職位上,當了岢嵐縣人大常委會的副主任,並在此職位上提前退休。

告“老”還鄉,解甲歸田。對於中國曆朝曆代的官員們,大多是一件風光而愜意的事情。可是,於他而言,實在是無言的苦澀。他忍辱負重,回到了同川河流域,回到了露頭山下生養他的東山底村。

光禿禿的露頭山,在晉北黃土高原苦焦的土地上聳立著,歲歲年年。酷烈的旱風刮過,蔫了吧唧的莊稼東搖西晃。幾隻羊又髒又瘦,白毛變成了花毛,有氣無力地哀哀叫著,低頭啃幾口草根,抬頭尋找著水源,大大的眼睛裏滿是哀傷。

村莊還是那樣的貧瘠。除了少數幾戶人家因為出門倒騰生意而蓋起了新房,大部分人家依然襤褸,依然貧瘠。

他看著眼前的景象,心裏很難受。

他當過領導幹部,知道榜樣示範比任何說教都有力量。他想,人家不是說咱怕吃苦嗎?咱就先做個榜樣吧,給人家看看咱是不是一個怕吃苦的人!

不幾天,村裏人發現,這個昔日的“縣太爺”,見過大世麵的“大縣長、老書記”,眨眼從縣官變成了羊倌!

人們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