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主總請的客。在飯桌上老初和主總都誇彭澤的演講很精彩,回答也睿智、幽默、得體,但彭澤覺得在回答問題時自己其實無所適從。並非那些問題有多難,而是彼時彼地,它們的功利和直接讓他備感唐突,他沒能從驚訝和失望中很好地回過神來。很多問題他都沒有思考過。他們的焦慮和他當年不同,他不知道用“變質”這個詞來形容他們的焦慮是否合適。一個研二的同學說的:“彭老師,您很難理解身在小地方的焦慮。”彭澤肯定不會從心底裏認同這種焦慮,但是時光流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希望、焦慮和要求,他也不敢肯定自己就真正理解了他們的焦慮。
講座結束,彭澤在聽眾裏看見主總,坐在最後一排。他沒想到這樣的生意人也好這口。從階梯教室出來,主總對彭澤說,他喜歡文學多年,資深愛好者,看看,聽聽,和搞文學的聊聊,聊以遣懷。還從LV包裏拿出一遝打印稿請彭澤看,他情緒上來了就寫點兒詩歌和散文。實話實說,彭澤瞥了兩三行就知道不咋地,不過還是真誠地鼓勵了一下。
“老哥我就是喜歡,真喜歡。”主總說,“我不關心自己是不是這塊料,一本書拿起來能看進去,看到好東西,我就覺得心裏很美。咱附庸風雅總比附庸惡俗要好吧?”
老初說:“主總,你可從來沒跟我說過你還有這一好啊。”
“沒這一好,我犯得著跟你這樣的窮酸耗在一起?”
這話聽起來不美,卻是實話,大家都是相熟的朋友,當個玩笑了。飯後主總堅持要出個節目,開車帶彭澤到他新開發的樓盤看看。彭澤想推辭,回酒店收拾一下就該回家了,路上轉車還要折騰一段時間,遲了中巴車老板就收車了。主總說,回家不著急,他公司的車送。幾個人就坐上主總大號的奔馳。
水泥馬路很寬,兩邊的綠化帶修剪一齊,看著心裏頭清新敞亮。往海邊的方向走,靠近海邊的路上沙子開始變多,車輪卷起的粗砂子甩到擋風玻璃上,劈裏啪啦像下雨。海腥味從遠處飄過來。車在路頭拐了個彎,幾個人身體傾斜了一下,聊天停頓下來。一路隻顧說話,彭澤來不及看風景,趁這個安靜的空檔看了眼車窗外,覺得這地方有點兒熟,再往遠處看,果然看見了昨天的那座山。主總讓司機把車停下,放下窗玻璃,問彭澤:
“老弟,聽見海聲沒?”
彭澤歪歪頭。“聽見了,隱隱地像從腳底下來。”
主總說:“你就應該是咱海邊人。地方我帶對了。”
車子從相反的方向繞到山的一側,那裏是十幾棟六層高的樓群,一例亞光的海藍色,全是新的。隔一條路,樓群更多,但普遍比較高,行人和車輛也多起來。這地方應該是一片相當成熟的社區,有醫院、電影院、菜場、遊樂場、大型超市、酒店和一個小公園,繞過山到那一邊是大海。這麼好的地方隻建六層高的樓房,實在是奢侈了。
“我要的就是這奢侈的勁兒,”主總一手掐腰,另一隻手揮出去,山河歲月,入我彀中矣。“就因為它環境好,才這麼奢侈;就因為奢侈,賣得才最好。”
小區依山聽海,叫“山海福邸”。穿過一個裝飾華美的高大牌樓,繞過正對著牌樓門和主幹道的一個羅馬雕塑噴泉,他們進了左手的的第一棟樓,樓前有幾叢細長的竹子和幾個大盆栽。售樓中心的工作小姐迎接出來,一直微笑著帶他們參觀。都是精裝修的兩居和三居,要什麼有什麼,鍋碗瓢盆連馬桶旁邊的衛生紙都考慮到了。躺到床上就是家。售樓小姐介紹,“山海福邸”共有四百八十套房子,現在隻剩下十六套,三分之二的房子都被外地人買走了,所以看了一圈會發現入住率不高。老初說,那幫狗日的有錢,往哪個門洞前站一會兒,手上下劃拉一圈,這一趟都要了;付錢用現金,咣唧一麻袋砸過來。這樣誇張的段子彭澤聽過很多,好像暴發戶全這麼炫富,但得承認,好地方的房子大部分給這幫人買去了。
他們進靠近山邊的那一棟樓,606房間,這棟樓隻有這套房子尚未出售。大三居,因為頂層,還送個小閣樓。此處遠離市聲,環境優雅,站在窗前可以看山,能看見物業在山腳下建造的鵝卵石小徑、六角涼亭和竹林,打開窗戶能聽見海。把幾個房間都走了一遍,幾個人在沙發上坐下來。
“如何?”主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