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一個人的感覺就是仿佛他掉進時間的縫裏,上一次見麵的情形越來越模糊,好像是昨天,又好像是好久以前。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喜歡把他說過的話翻過來掉過去想,當時說話時的表情在眼前一一閃現,當時的空氣也好像從一個魔瓶裏放了出來,他背後的那堵牆,他身後那棵樹,他頭頂那個棕紅色的屋簷,倒是他本人不如那些景物清晰,他的臉尤其虛去一塊,就好像一張臉部照虛了的照片。
記憶是一種非常不可靠的東西。記憶總是把已經發生過的事遺漏過去。記憶和當時所發生的事有很大差距,我們總是把記憶中的事當成最真實的事。
有時夜裏突然接到他一個電話,他說他喝得有點多,他說他想你,他在很遠的地方給你打電話……這些情節都像夢境一樣不真實。他說過的話就像從想象中派生出來的,貼在耳邊一句一句地說出來,離你那麼近、又那麼遠。他說了些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從電話裏聽到那邊酒吧的聲音,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邊是不是很熱鬧?在喝酒?在唱歌?還是在聊別的什麼……總之深夜裏接到這個電話總是讓人起疑,疑心自己把一件想了許多遍的事用意念變成事實——其實那不是真的。
想念使時間變得又細又長,剛剛發生過的事變得莫名的遙遠。想念使人坐立不安,時時走神兒,愛守在家裏等電話,生怕一出門錯過了什麼。可我們總在錯過,守住電話的時候電話靜默無聲,隻要我們稍一離開,電話鈴就響了。
他掉進時間的縫裏無處找尋,很長時間也不來個電話。他在旅行嗎?他在忙什麼?總想知道這一刻他在幹什麼。想象他的表情,想象他的聲音,想象他說過的話,他是怎樣一個人呢?我怎麼越來越想不起來了。於是就試著努力把他從記憶裏擠出去,自己騙自己說其實他並不重要,重要的事還很多,你該去忙這個那個。每個人隻要稍一閉眼睛就會想起無數該做的事來,然後你就用工作充實自己,讓自己變得無暇去想別的什麼。很多工作狂都是這樣造成的,工作是填充劑,它能把時間和空間都填得滿滿的。它能讓人麻木,什麼都不想,暫時忘記疼痛,忘記思念,忘記委屈,忘記種種不順心的事。
有天,當你真的聽到他的聲音,你才想起原來什麼都是不能忘記的啊,種種疼痛一起湧上來,讓你控製不住自己。但你竭力克製著,不讓自己的情緒透過電話線蔓延出去,你裝做很高興、很開朗的樣子,你說很好很好什麼都好一切都好,在你朗聲大笑的同時,你聽到自己體內的另一半正在偷偷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