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30、收音機(1 / 1)

收音機是可以隨時叫他閉嘴的朋友,還是可以放進被窩的朋友。我寫作的時候有時開著收音機。我的收音機很破舊,是幾年前我的一個學生送給我的。耳機已有些壞了,導線拐角處粘著橡皮膏,聽的時候有時接觸不良,發出“嗞啦”、“嗞啦”的古怪聲響。但大部分時間它還能忠於職守,把或優美或傷感的調子如實地傳達給我。有時候,一個晚上從“羅密歐與朱麗葉”到“葉賽妮亞”再到“我心依舊”,電影主題曲跨越時空,讓時光飛逝或者倒流。幾十年的光陰被壓縮得扁扁的,從那個小小的黑色魔盒裏流出來。現在沒誰把收音機當成稀罕東西了,可不管怎麼說我仍覺得這東西很神奇。我喜歡聽收音機裏偶爾傳來的鍾聲(不知那是什麼節目),“當當”敲響著,聲音很硬很脆,而這種聲音在現實生活中幾乎已經絕跡了。聽說過年的時候大鍾寺還有鍾聲,但我聽不見。大鍾寺對我來說是北京最大的農貿市場,過年的時候我曾幫媽媽到那裏去買過魚和肉。大概那邊還有一座麵積不小的家具城,隻是沒有鍾聲,也見不到敲鍾的人。

聽收音機不像聽唱片那麼固定。你拿的是一張馬友友的大提琴,就一定不會出來陳美的小提琴;而收音機卻是那樣地偶然,好像你總是在和什麼人不期而遇,碰出意外的火花來。我很喜歡這種不定期的約會,什麼事情如果總在意料之中那就不好玩了,日子中應該有些意外的東西蹦出來。

很少有人專門坐下來聽收音機的,大多數人聽收音機的時候都在忙著做事。女人有做家務時聽收音機的習慣。出租車司機有不少都愛邊開車邊聽音樂台裏播放的任何節目,趕什麼是什麼,不為聽歌,就為有那麼個“伴兒”走哪兒跟到哪兒。

夜晚我寫小說,有時也需要這麼個“伴兒”。有時我覺得自己也像出租車司機一樣寂寞,在夜晚別人都睡了的時候獨自一個趕著夜路。有時會忽然聽到沈慶的歌《歲月》,感覺到歲月變遷,什麼都留不住,都將成為過去。夜晚有一種流水一樣的東西正在用力地、拚命地,用肉眼看得見的速度把我們身邊的一切帶走。我還喜歡他的那首《青春》。那像是不經意間寫出的一首好歌,一種流過去了就再也回不來的狀態,純淨,明朗,略帶憂鬱。現在我聽到《感覺很冷》,感覺到城市的午夜正在漸漸變冷。

今年從冬天到夏天的日子好像過得特別地長。我早早準備好了過夏的行頭:涼鞋、裙子、草帽。夏天的東西想想就叫人高興。夏天有友人早在冬天時的約定,他說他今年夏天一定再來北京看我。拉開衣櫃我已能真切地感受到夏天撲麵而來。我的夏天就關在衣櫃裏,輕輕一拉就會“嘩啦”一下流出來。不管夏天早來還是晚來,它終歸都是要來的。收音機裏現在響起的調子我不喜歡,我就把它關了。我很害怕在收音機裏聽到京劇或者其他地方戲。為什麼沒有一支關於夏天的歌呢,也許隻有我一個人在盼著夏天吧。我調遍收音機的所有台,發現沒有我要的那個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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