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就要各奔前程的幾天裏,為何自己內心明明激蕩著訴諸愛意的念頭,而直到一夜宿醉也隻字未提。在這其中,一直從頭至尾左右著我的猶豫究竟是什麼?以至於使我悲觀的想到,就算成功了,但不久未免還是避不了各奔前程的結果,既然難以長久,又何必再迷戀呢。現今看來,有一貫對幸福快樂的害怕所致,使我無法下定決心,由此萌生出通過另一替代之物來汲取幸福快樂的想法。而我為此感到悲痛或許是我對從人的情感中獲得幸福快樂仍還充滿憧憬。
女服務生這會兒端來熱牛奶和薯條,我拿起熱牛奶喝了一口,不免從牛奶潔白純粹的顏色中引起深思,人是不可能像牛奶似的純粹,那是屬於童年的夢境,真正的人就像一盒五彩斑斕的調色盤。我僅僅隻是因為追尋於幸福快樂而痛苦嗎?答案或許可以肯定,因為這是人的生存根本,但現在我似乎可以更加理性的剖析自己,或許我並非隻是無法單純的從與女人的情感產生的奇妙共鳴中獲得心靈的平靜,有一部分哀愁來源於對這社會的厭惡。如果說二十歲以前我的痛苦是由於從女人身上尋求解脫的緣故,那麼二十歲以後我的痛苦則來源於跳進社會這片大海裏產生的茫然無從以及覺悟到在這片海洋賞心悅目的水麵以下隱藏著可恥的無盡陰暗……對於這種光是看一眼便仿佛窒息的幽暗,盡管我們生活在微波蕩漾的水麵,也可以選擇忽視乃至點亮那幽暗之處,但忽視不能掩蓋事實,無疑等同於自欺欺人,好似睜著眼睛卻說看不見。可恥的現實在於我們雖立足於水麵之上,實則生活在隨時有可能被躲藏在幽暗之所的存在吞噬的恐懼之中。點亮那幽暗之所隻是人類對驅除黑暗的美好願景,其終將作為世界存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因而人類隻能極力的規避自己被幽暗裏的存在吞噬,或者登臨飄在海上的浮島,假若浮島再裝不下,人們就會用種種手段排擠其他人,最好浮島上隻剩他一人。二十歲以後,我對這種生存方式感到恐懼,為人們在登臨浮島的過程中渾如喪失理智的怪物而感到悲哀,為“人”在登臨浮島的過程中漸漸褪去人的本性而害怕。然而我生活在這樣奇怪的人和“怪物”共處的世界,人叫我待在原地,“怪物”叫我登臨浮島,他們的理由又令我難以反駁,每一套說辭都有理有據,使我難以確定自己在這世界生存的方式。一方麵,假若我留在原地,作為一個“人”活著,而必然的,我隨時會被幽暗之所裏的暗影吞噬所威脅。因而我若要護全自己和他人,必然的,就要登臨浮島,用自己所不齒的方式奪得一座浮島,護衛自己,也周全他人,如此,也就變成了這社會造就的“怪物”,喪失了人的本性。
因而我為何漸漸對寫作失去了興致,一是功利的驅動,的確,我對世俗的功利有所追求,以眾人的關注來博求內心空虛的充實,用那虛幻的榮光證明謂之為自我價值的事物。在我小有成就以後,固然為我帶來一瞬的滿足,仿佛如****於那短暫的時刻使人為之興奮……而隨即陷入無邊的勞累,再也提不起第二次興致的惘然裏。我意識到,我並非純粹的功利主義者,也不是**旺盛之人,一旦體會到那一瞬的滿足後,便會慢慢喪失熱情。二來則是由於本身對創作這件事感到厭倦所致,將其解讀為自我否定也不失偏頗,甚至悲哀到國家圖書館裏也無我立足之地,又何論人類今後的漫漫時光?而我喪失的不僅隻是對創作事業的興致,連那生活我也漸感厭倦,但我為何還可描述為堅強的活著,我想大概是我仍嚐試學著去作為一個純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