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雪中低語(1 / 3)

我沒有回酒店,不光是因為藝柚,也因為那裏散發著墳地般的氛圍。眼前的事物,包括有形的、意識裏的、還未發生的都令我感到壓抑與悲傷,鹿原和洛安沒有區別,對我來說,隻要還活著,這些藏匿於空氣裏的困惑就會隨著每一口呼吸一直困擾著自己。

我打算回洛安了,但仍計劃見青葉一麵,卻又為有無這個必要而糾結,我的腦海裏總是浮現著徒勞這兩個字,這些都是徒勞罷了,什麼也無法改變呀,最終隻能勸說自己接受吧!如同許許多多的人一樣出奇相似地跟我說:接受吧,人首先要學會的就是接受。

產生如此想法,讓我感到再無什麼值得留戀。於是態度堅定的到車站買了回洛安的車票,連酒店也沒有回,行李什麼的也沒收,不過多是一些衣服罷了,藝柚找不見我,自然什麼都懂了。下午兩點,我就踏上了回程,在車上暗暗告誡自己:你要同過去告別了。

於是便感覺自己像坐上了一輛通往未來的快車,窗外消逝的暮景便是過去,而再望向車廂時,人們都奇異的消失了。或許其他人已經抵達目的地,或者出現在比我更遠的地方,隻有自己,尚才從過去出發,行途慢慢的朝未來走去。在冒出這個想法時,我徒然間喪失了最後一點依靠,如果說之前靠著不斷地回憶活著的自己,現在作出同過去告別後,切切實實的感覺到自己墜入一片白色的空間,我在哪兒,我將要去什麼地方啊?

臨近黃昏,轉車回洛安,鐵道兩側的白雪往天際線延伸,這種由積雪反射的光芒將天邊渲染著一層朦朧淡白的色調,漸而又轉化為淺淺的淡藍色,然而一抹微弱的霞光似乎藏匿在其中。列車員打開車廂裏的燈光,車窗上映出我的麵容,我閉上眼,不想端詳這張臉。

不久,列車員叫醒我,車廂內空空如也,列車員巡視車廂時發現我還在沉睡。下車後,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洛安,列車發出一聲長鳴,緩緩啟動,我不禁呆望著猶如靈蛇遠去的火車,過去的一切,包括鹿原,藝柚以及青葉,就像這列火車消失在夜色裏。

晚上零點,我回到家中,一股寒意從黑暗中襲來,我扭頭望向禁閉的窗戶,為何這麼冷啊?這時,我注意到門口還未融化的雪人,我沒有打開燈,憑借著悄悄鑽進來的光影增添了眼前一點點的光亮,但那雪人的眼睛卻散發著某種攝人心魄的光輝,刺破夜色的遮掩窺探藏匿在黑暗中的我。沒由的,一股做賊心虛般羞恥的情緒繚繞著我,奇怪的感覺,那個雪人有種神靈般的威嚴,其目光充斥著審視凡人的淡漠,讓我忍不住泛起跪在它麵前的衝動。

我拉上窗簾,屋子裏的光線頓時更加黯淡了,不過由於空間的巨大,沒有了黑暗擠壓的感覺,但房間裏流轉著淒涼的氣息,像一片光禿禿的草原展開來似的。一股餓意也緊跟著爬上來,我摸索著往廚房走去,除卻窗邊抹著一點光亮,房間深處則是令人不安的黑暗。這種感覺就像自己腳下是一座陡峭的雪山,緊鄰著雪山的便是幽暗的峽穀,我小心翼翼的伸出右腳在地麵探尋了一番,確保沒有障礙物,繼而才踏出另一隻腳。然而憑借雙腳人是無法在雪地仰或黑暗中站立穩妥的,掌握著平衡的雙手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我的雙手向前伸直並向兩邊摸索著,由於什麼也沒有碰到,不由得使我疑惑屋子裏的陳設都跑到哪裏去了呢?自進門開始,屋子正中間應當是兩張長沙發和桌台呀。而廚房在右邊,緊鄰著衛生間,也就是說自己要拐一個九十度的直角。我不確定現在自己在坐標軸的什麼地方,在一刹那間,一陣光芒照亮了屋子裏的景象,那是屋外汽車拐彎恰巧射進來的光,我左邊的樓梯頓時露出了真容,沙發和桌台在後麵,我往前跑了兩步扶住樓梯把手,光芒轉瞬即逝,黑暗的浪潮席卷而來,我陷入短暫的失明之中,隻好扶住樓梯閉上眼睛,以便更加適應黑暗,人總是有這種能力的,在黑暗中吸收光明。

再度睜開眼睛時,屋子裏的景象一下子的清晰無比了,我旁邊的樓梯,前麵的臥室和牆壁,順著牆壁走就是廚房。然而呈現於我麵前的仍然是一片黑暗,我心知這隻是自己的幻覺罷了,是憑借剛才那一閃而過的光芒映亮屋子裏景象的緣故。我忽然一下子聯想起藝柚的話:“人是依靠回憶才能不斷地往前走,一旦不向前走了,就會躲進回憶裏。”在這黑暗中,我對這句話一下子領悟的更加透徹了。

我鬆開扶著樓梯的手,心知前麵什麼障礙也沒有,隻是一堵牆而已,從這到那的距離不過兩大步吧?我伸直了雙手朝前探索,盡管心知肚明的情況下,人還是會為眼睛被遮住什麼也看不見的境況所憂慮。我不禁感到一陣悲哀,人是這麼的弱小呀,被方方麵麵的不安所圍困,所以房間以外的人們才拚命的仰仗外物來保護自己的嗎?我大腳踏出兩步,左手率先摸到冰涼的牆壁,莫名的心安浮上心頭,我背靠牆壁往窗戶望去,光和黑暗線條分明的剝離開來,乃至於那長約兩米四的沙發也因此一半裸.露在光輝裏,一半藏匿在黑暗中。人是生於黑暗的呀,我心想,所以人才對光明有一種飛蛾般固執的追求。

我沿著牆壁往前走,順利摸到臥室的門把手(這隻是這座屋子其中一間),這兒是拐角處,往右行就是廚房了。一種像微醉的興奮感湧上心頭,也許是廚房近在咫尺,故而內心按耐不住,也或許是即將掙脫黑暗,這時,自己心裏反而冒出一種無端的恐慌。那一貫的,熟悉的,壓抑的氣氛悄悄籠上心頭,這黑暗裏似乎遊弋著某種黑暗生物,它在我後麵等待時機下殺手,又好像圍繞著我的身體靈活的移動,總之,這感覺很奇怪,像正被打量,被窺探,仰或戲耍,它準確地抓住我內心薄弱的心理,局麵完全被它所掌控,故而它完全不急於這一時,反而沉溺在貓抓老鼠的樂趣裏。

我直冒冷汗,這種感覺如此真切,即便我試圖說服自己這到底隻是錯覺,然而卻絲毫不起作用,反而因為過度關注於這種感覺,黑暗裏的殺機越發洶湧。那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屋外的寒流湧進來的緣故,致使身體微微顫抖著,我緊緊咬著牙巴骨,過久便泛起一陣酸痛,手心也冒著汗。我緩慢地沿著牆壁移動,令人感到稍稍心安的是尚還有這堵牆隔絕另一麵的黑暗,雖說如此,在移動之時,我仍感覺自己僅存的勇氣正被一步步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