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等待了將近一個月,在山中臨時搭的窩棚外,她“養”的牲口被逐一開膛、喪失內髒,逐漸,她可以冷眼看著那個灰白長毛的孩子,利索地用野獸才有的尖爪,撕開牲口的胸腹。那孩子也不再回避她,甚至,逐漸明白,這些得來毫不費工夫的美食,其實都是這位婦人“提供”的。她從養牲口,轉為用牲口養這個不能為世俗所容的孩子。
那孩子也容她逐漸靠近,聽她敘說,甚至開始能聽懂一些她的話。時逢春夏之交,她替那孩子篦出長長毛發間的虱子時,看到後脖頸上的一塊深紅胎記,那一刻,她證實了,這嗜吃牲口下水的“怪物”,果真是當年被自己在驚慌失措中遺棄的孩子。從那一刻,她也定下一個恒念,無論如何,自己都會守住這孩子,不再失去他。
她試圖誘導那孩子吃些尋常的食物,他雖然一直能吃些生肉,下水仍是他的首選。她不知道是什麼造就了那孩子的古怪口味。她猜測,或許就是古老傳說中的“狼孩”,當年是一頭母狼收養了奄奄一息的孩子,孩子逐漸長大,狼群捕獵動物後聚餐,他分到的是獵物的內髒。
之後的一段時間,李媽媽傾囊而出,不斷在四處鄉鎮從屠戶那裏購買下水,每禮拜天送到孩子常出沒的山洞。不斷的交流中,那孩子已經能聽懂她的言語。李媽媽覺得就這樣下去也不錯,直到日本人的戰火燒到江京城外。
江京血戰的那一個月,李媽媽出不來城,惦記著山裏的孩子,心急如焚。江京淪陷,戰事稍定,她就匆匆離開江京,憑著對江京周邊路徑的熟悉,繞開肇豐關,摸進慧山。那孩子終究耐不住對動物下水的欲望,慧山裏一些鳥兔狐獐已不足以他過癮,便摸下山來,但他千不該萬不該,潛入肇豐關,撕開了一匹日軍戰馬的肚膛。
狡猾的鬼子偵察兵,尾隨著他來到藏身的山洞,不但設圈套將他捕獲,同時捉到的是上山來看兒子的李媽媽。
於是李媽媽和她的孩子,成了日本人的新武器。莫非,小姐已經知道了一切?這時候叫洋車是不指望了,李媽媽發狂地奔向靜生物調查所。她已經感覺出,小姐不是她想象中單純無主、有些神魂顛倒的弱女子,小姐和老爺一樣,將很多秘密藏在心裏。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在調查所的這間辦公室裏,小姐向她的孩子,舉起了刀。
長毛人向僵持中的兩個女子移近了兩步,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了隻聽一個人的話。雖然這兩天,他開始聽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美麗女子的話,但習慣的力量更強大。
殺了她?殺了這個美麗溫柔散發著少女芳香的人,殺了這個話語輕柔會用軟軟的手梳理自己長毛的人。
“虎子,還愣著幹什麼?殺了她!”殺了她。
莊靄雯也叫道:“殺了她!她把你變成了魔鬼!應該殺的是她!”殺了她。
哪個她?他向前一撲,莊靄雯一聲驚叫,閉上雙眼,知道自己成為了複仇計劃的最終犧牲者。
“砰”的一聲巨響,“哦”的一聲嘶叫,她再次睜開眼時,自己並沒有被扯開胸膛,倒在地上的卻是那長毛怪人。
“兒啊……”李媽媽發出一聲長長的哀鳴,鬆開了莊靄雯,衝上前,扶住倒在地上的長毛怪人。這才發現,兒子的左胸,插著一柄短劍。
一個影子從暗中飄來,長毛怪人猛然推開李媽媽,向那個影子撲去,李媽媽在黑暗中看不真切,隻知道兩條灰影,糾纏在一起,像兩條迅捷的猛獸,在不大的辦公室裏上下竄躍。
終於,當兩條影子都停下來時,倒在地上的是一堆長毛。站著的,獵裝馬褲上血跡斑斑的,是何玲子。
25.太陽的陰謀
太湖石洞裏,何玲子凝神盯著朝向靜生物調查所方向的石壁,伸出雙手,抓住石壁上的突起,用力轉動,一扇門顯露出來。
莊小霖喃喃說:“不可思議!從來不知道這裏還……”何玲子道:“的確很奇怪,不知令尊生前是否知曉。”她率先走進甬道。
她褲兜裏有一把手電筒,但生怕用電不能長久,還是先舉著煤油燈。莊小霖上前,很紳士地接過油燈舉著。
油燈光幽暗,照不遠,兩人謹慎前行。好在甬道裏隻是磚牆,倒也不需要耽擱。走了一陣,莊小霖說:“好像我們在往地下走?”
何玲子說:“走了這麼遠,應該已經在靜生物調查所的下麵了。”不久,兩人停在了一扇鐵門前。鐵門掩著,並沒有上鎖。兩人輕輕拉開,走進另一條走廊。路麵不再向下緩斜,而走廊兩邊多了些“景致”——大小不一的房間。
他們走進了兩間,裏麵空無一人,隻有一些陳舊的桌椅櫃架。“這些空房,以前會是做什麼的?”何玲子自問。莊小霖說:“當年這樓上是英國洋行,要我猜,這下麵多半是金庫之類,存放極貴重物品之處。那些年軍閥混戰,江京遠非太平世界,英國人想必有隨時動亂之虞,擔心被洗劫,將部分金銀和巨資藏在不為人知的地下,倒也算謹慎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