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無論是中國的鄉村還是外國的城堡,無論是老上海的桃花賽璐璐梳子還是現在的譚木匠精品梳子,是愛美的女人,她都會愛上一把漂亮的小梳子。
八歲梳的愛司頭
上海人似乎喜歡拿頭說事,掛在嘴邊的話就是搞花頭,玩噱頭——不論是搞花頭還是玩噱頭,這個“花”字花的不是手,“噱”字噱的不是腳,而是頭,這肯定也是有來頭的。比如張愛玲,她對頭就頗有講究,否則不會看著母親在梳頭,就仿佛等不及自己長大,急吼吼地賭咒發誓:我八歲要梳愛司頭,10歲要穿高跟鞋……
在童年張愛玲看來,母親、姑姑那一撥姐妹淘裏,最優美、最有風情的女人,都是梳著愛司頭的:華美的旗袍裝、優雅的愛司頭、閃閃發光的大耳環、滴滴答答一路響過來的高跟鞋,女人的玲瓏身段、霓裳鬢影一如口紅吻痕印在心頭,深豔而寒冽、繁茂而荒涼——這是小愛玲對女人最迷癡最癲狂的想象,近在身旁的母親成了她的參照物與描摹本。張愛玲一向與母親疏離大過親近,偶爾握到她的手,“帶有生疏的刺激性”,甚至遠不及姑姑,姑姑的家於她還有“天長地久的感覺”。但是感覺歸感覺,她無法敵過母親頭上的愛司頭與腳上的高跟鞋,一脈華麗緣伴隨她,如一根豆芽,在陰暗黴綠的老房子裏歪歪扭扭長大,長到可以梳愛司頭的八歲,醜陋的繭蛾一朝咬破繭殼,化身優雅的蝴蝶翩翩起舞——所以在張愛玲筆下,從來不乏梳愛司頭的女人,從《沉香屑》中的麗笙,到《半生緣》中的曼璐,梳愛司頭的女人,才是風情萬種的海派女人。
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是老上海的花季,上至社交場合的名媛女星,下至閣樓弄堂的保姆娘姨,凡女子都是要留發髻。發髻的式樣一般分桃子髻或如意髻,其中如意髻就被稱為愛司頭。此發式看似簡單,做功卻頗不容易,要有一定的耐心、細心和一份精心。生活節奏的加快,閑情逸致的退減導致愛司頭失傳——曆史的點點滴滴就在人們歌舞升平或粗枝大葉的生活細節中。張愛玲時代的老上海,就宛若一朵緩緩綻放的海上花,搖曳的旗袍,昏黃的汽燈,一塵不染的高跟鞋,一絲不苟的愛司頭,欲藏還露的渴望,欲說還羞的情感,一張褪色的月份牌,一張泛黃的老唱片——李泉的歌仿佛就是為這一幕傾城之戀作的配曲:“黃包車寂靜的穿過,/亨得利表店隱約的算盤聲,/滴答著時光的價錢。/彈落掉老刀牌香煙的灰燼,/丁香樓已換了佳人,/再沒人梳起時髦的愛司頭,/再沒人帶她去百樂門。/花花大世界,/驚起多少鴛鴦蝴蝶,烏鴉麻雀,/燈火闌珊夜,/掠過多少金粉銀光,啼笑風月……”
據說愛司頭源於日本,標準的寫法應該是S頭,將秀發用發夾固定成S狀,有橫S豎S之分,再配以旗袍或和服、高跟鞋或木拖屐,從繽紛櫻花下或長長弄堂裏逶迤而過,這份美有點驚心動魄,緬懷起來,仿佛在月夜誦讀俳句,或者坐在春光裏欣賞一冊浮世繪……
豆綠糯米糍茶碗
張愛玲喜愛西式生活,看電影、喝咖啡、品嚐奶油蛋糕冰淇淋——但她骨子裏還是一個中國女子,東方滋味不經意間就在她筆下流露:“我將來想要一間中國風的房,雪白的粉牆,金漆桌椅,大紅椅墊,桌上放著豆綠糯米糍的茶碗,堆得高高的一盆糕團,每一隻上麵點著個胭脂點。”
這一段話出現在《我看蘇青》一文中,雪白的粉牆、金漆桌椅、豆綠糯米糍茶碗、糕團上的胭脂點,都是濃鬱的中國風,拿來評點蘇青非常恰當,她對蘇青的喜愛一如喜愛中國風房間裏那些茶碗與糕點,還是豆綠糯米瓷的茶碗與點了紅胭脂的糕點。糯米瓷是陶瓷中的精品,瓷質細膩、溫潤,玲瓏剔透素淨雅觀,有一種玉器質感,敲擊時發出清悅悠揚的金屬聲,一如編鍾。與豆綠糯米瓷相配,張愛玲後來還寫過橙紅鏤花大碗和一隻瓜棱茶碗:“七巧終於款款下樓來了,當屋裏臨時布置了一張鏡麵烏木大餐台,九老太爺獨當一麵坐了,麵前亂堆著青布麵,梅紅簽的賬簿,又擱著一隻瓜棱茶碗。”這也是一款別致的茶碗,將碗足倒置,可以看見一條條勻稱的瓷棱,乍一看就像瓜上的天然棱痕——比如南瓜或香瓜,一條條棱痕放射開去,從瓜屁股一路延伸到瓜蒂,自然的紋理延伸到茶碗上,妙趣橫生,拿這樣的小茶碗喝茶,是中國人的審美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