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卻許久沒有話。
隻聽沈碧君聲道了句:“入夜以後這裏又陰森又可怕,我不想待了。”
沈老爺立刻接上一句:“來,我送你回去。”
王力聽見他們的腳步聲漸遠,方才摸到井壁,用匕插入縫隙之中,一點點往上挪。他全身已經凍得麻木,動作也不怎麼靈便,隻一會兒就覺得氣息變粗,抬頭一看,離井口還有長長一段距離。
他喘了口氣,又接著往上爬,突然身子失重,又摔回水中。這下摔得極重,全身骨骼幾乎要散開來。他歇了一會兒,又憑著一口氣慢慢往上爬,這次爬到一半的時候,又聽見腳步聲響起。王力進退兩難,如果再潛下水去他隻怕再沒有力氣逃脫了,可是留在這裏很容易被人現。
忽然一根麻繩垂了下來,一直延伸到水中。
上麵的人一直沒有話,隻是靜靜等著。
王力隔了片刻,方才握住那根麻繩,在手腕上纏了幾道,沿著井壁慢慢向上而去。待離井口還有三四尺距離的時候,他鬆開了麻繩,提氣向上一縱,眼前突如其來的光亮讓他眯起眼。
旭日東來,晨曦爛漫。麵色陰鬱的女子低下身解開一旁樹上綁著的麻繩,隨便卷了幾卷。
王力不由道:“是你。”
那女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嘴角牽起一絲古怪的笑:“當然是我,不然你以為會是誰?我妹子,我爹爹,還是你那位乖巧聰明的玫瑰姑娘?”
王力微微苦笑:“多謝你。”
沈婉君將一卷麻繩隨手丟在一邊,冷冷道:“看來你在井裏這一晚,已經看到聽到很多不該知道的事情了。”
她將垂散在耳邊的絲往後一掠,輕聲道:“那位玫瑰姑娘得對。我一直不想讓你們查到關於這莊子的秘密,卻不想你還是知道了。”
王力默然不語。溫暖的春日陽光映在身上,原本麻木的身體開始有了幾分暖意。
“我娘親是彝族人,她愛上了我爹爹,甚至不顧族人反對嫁給了他。我娘她……其實是會巫蠱之術的,可是因為我爹爹不喜歡,她便一直隱瞞著。可是……”
這一段,和沈老爺之前的一模一樣,想來也是不假。
“可是,我爹爹不久就現了,但是他沒有責怪我娘。因為這件事,我娘更是對他千依百順。”沈婉君深深地吸了口氣,“九年前的某一,我娘去深山中采藥,卻沒有再回來。大家去找了很多次,都沒有找到,於是每個人都,我娘是在深山裏碰見蟒了,被它們撕碎了吞掉。我不相信,有一晚出去尋找,回來的時候才過二更,我看見一個很像爹爹背影的男人在埋什麼東西,就躲在樹叢後麵看。爹爹埋完了,就離開了。我剛想走出去,又怕他突然回來察看,隻好一動都不敢動地蹲著。果然沒多久,爹爹又折回來,看見沒人就離開了。”
她眼中陰霾漸深,冷冷道:“我蹲得腿腳也麻了,好不容易站起來走到爹爹埋東西的地方,用雙手挖土,指甲也挖掉了,滿手都是血,終於看到裏麵埋著的東西。”她古怪地向著王力笑了一下:“你猜我看到的是什麼?”
王力低聲道:“……是令堂的屍?”
沈婉君點點頭:“是我娘親的屍體,她全身都幹癟了,像是被人吸去所有的精血。她根本就不是被蟒吃掉了,是被我爹害死的!這個畜生,知道我娘會巫蠱之術之後,求著她教給他,然後用這個法子將她害死。後來我爹大概現他埋的地方被人挖過,就開始懷疑我們倆姊妹。我妹子是傻的,渾渾噩噩什麼都不知道,他能懷疑的其實也隻有我。我為了不被他看出破綻,不知吃了多少苦。後來我們一家就遷到這流水鎮上,這鎮上不斷有人離奇死去,我一看死狀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卻沒有辦法阻止。”
她到這裏,眼中已經淚光瑩然:“幸好我妹子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這一切,隻要我一個人懂就足夠了。”她用衣袖用力在眼角一擦:“你認識的那個叫淩虛子的道士,就是我爹爹害死的,他恐怕也是因為查到了什麼。王公子,我看你還是離開吧,越快越好。你師妹年紀還,又這樣聰明,如果死在這活死人莊裏多可惜。”
王力終於想到之前那個一閃而過的念頭是什麼了:這一家人的行事處處透著古怪,明明是父女,卻互相提防、中傷。
他轉身折回前庭,在拐角處和一個人撞在一起。那人身子溫軟,輕輕啊了一聲,赫然是玫瑰的口音。
玫瑰偏過頭,看著他一身**的狼狽模樣,微微笑道:“咦,王兄你怎麼一大早就去遊水了?”
王力看著她,隻見她笑容可喜,膚色細白,宛如剛出產的上好白瓷,模樣溫良,卻滿肚子壞水,淡淡道:“我昨夜一晚都在遊水。”
玫瑰聽出了畫外音,走上前溫柔地開口:“現在還是四月光景,若是著了涼可怎生是好?王兄你快快去換身衣衫罷。”
王力回到客房,正要脫下外袍,覺玫瑰也跟來進來,施施然在桌邊坐下,一手支頤,另一手擺弄著茶杯。
王力瞥了她一眼:“你不回避麼?”
玫瑰笑吟吟的:“我就坐在這裏話,定不會朝你瞧的。”她語氣一頓,又道:“你昨日問我,有時候會不會有錯覺,可是你在那口井裏瞧見什麼了?”
這件事和最主要的事情比起來,根本就無足輕重。王力隨口嗯了一聲,將濕透的衣裳換下來。
玫瑰輕輕一笑:“這件事很重要的,你不要敷衍我嘛。”
王力看著她,緩緩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什麼了?”
玫瑰眼波一轉,靜靜地定在他身上,嘴角微彎:“我為什麼要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訴你?”隨後轉身離開。
王力披上外袍,係帶的手突然一滑,衣帶落在地上。他慢慢低下身去撿,突然想到一件事:從沈老爺的所作所為來看,他並不知道井沿為何會坍塌的。那麼,是有人故意鑿開了井沿,還是這僅僅是一個巧合,井沿恰好在那時坍塌?
如果這隻是一個巧合,那麼這樣的巧合未免太多了,沈婉君又是如何知道他在井底?沈老爺為什麼會中途隨著沈碧君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