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表象(1)(1 / 3)

越原走到橢圓形的小餐桌前,給自己衝好一杯牛奶。他端著牛奶在對著窗子的沙發上坐下,抬起頭,想了一下,又站起來走到窗前,旋開淡綠色的百葉窗簾。從窗頁的空隙看出去,是一棵梧桐樹茂密寬大的枝葉,背景是迷蒙的藍天,視野的右角伸過來一座水泥灰牆的樓角。這一些越原太熟悉了,他看了下表,已經接近上午10點。“10點鍾的覺醒”,他想起一首詩開頭的詩句:

“那些房子裏有穿白睡衣的幽靈出沒。”

這是誰的詩?對了,史蒂文斯,那位美國佬。越原禁不住微笑起來,因為詩句和詩人的名字都在使他快樂。一種親切的、僅僅彼此相知秘密的快樂感覺。

響起敲門聲,他把牛奶放回餐桌上,去打開門。毛瑞走了進來。毛瑞很熟悉地在窗子側麵那張沙發上坐下,他看著關好門走回來也坐下的越原,先咧開嘴禮節性地笑了一下,隨後臉上就停著神秘的笑容。他說:“你知道鑫公司吧?”

“鑫公司?那家房地產公司嗎?”

“正是。”毛瑞的身子如釋重負地往後一靠。越原止不住嘀咕了一句:“現在A市用鑫這個字的公司、商店多如牛毛。”

毛瑞卻沒受越原這種不耐煩情緒的影響,他接著慢慢地拉開了一個沒尾巴的故事的序幕。他這一手越原不止一次地領教過,越原於是不出聲。

就在這兒不遠,蜜樂影院旁邊,那幢八層樓房。底層是萬樂廣告公司,還有一家皮草行,四層以上是公寓。毛瑞這樣開始說,他沒有停頓,他知道越原一下子就明白了是哪幢樓。鑫公司不久前在那座樓靠左邊那個單元的八樓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給公司的四個單身職工居住。這個單元其實是半個單元,每層隻有一套,住著夠清靜的,連對門鄰居都沒有。我認識其中一位小王,剛才來的路上碰見他,他跟我講他們昨晚做夢竟同時地遇見鬼了。

毛瑞說到這裏,看見越原的嘴角在顯露出一絲寬容的微笑。但毛瑞沒有相應的微笑,他隻是用有意裝得冷淡些的語調繼續講。

這是那個小王說的。他說,昨晚,我們四個打撲克,玩到很晚,12點鍾的樣子,雙下了麵條作夜餐,吃完沒有洗碗就睡下了。我怎麼也睡不著,聽到和我同屋的小軍也在翻來覆去的。後來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我聽見廚房裏傳來一隻碗掉在地上打破的聲響。準確地說,是一隻碗被摔在地上,因為那響聲十分短促而又猛烈。我開始不想管它,心想也許是老鼠爬過,把水池邊上的碗碰下了地。但接著又是一響,這回連碗的破片在瓷磚地上滾開的清脆聲音都聽見了。他媽的,怎麼搞的,我喊了一下小軍,沒見回答,就自己起來想過去看看。不知怎麼回事,我好像沒經過房門與客廳,已經到了廚房。因為窗戶開著,廚房裏挺亮的,我一眼就看見一個人,一個女人,長頭發,穿著白色的衣裙。白色很晃眼,所以我沒看錯。她的臉也很蒼白,但麵容看不大清。她手裏正舉著一隻碗,又準備往地上砸。我一下子衝過去抓住她舉著的那隻手,奪她手中的碗。她的力氣也不小,我們奪過來又奪過去的,誰也不放開那隻碗。這會想起來真好笑,我幹嗎奪那隻沒洗的髒碗呢,讓她去砸好了。我應當看清她,或者喊叫起來,讓他們幾個來看看。可我當時默不出聲,我們就那樣爭奪著,她的身子幾乎把我壓到了廚房的門上,她的另一隻手伸過來摟我的脖子,我的氣都喘不過來了。突然一下,我覺得我醒了。我仰躺在床上,一身冷汗,胸口依舊憋得慌。我匆忙地拉開燈,大聲地喊小軍。我喊了好幾聲,小軍這家夥才似乎驚醒過來,他的手腳全伸在薄被單外,兩隻手還在空中胡亂地揮動著,好半天才睜開眼睛,並不問怎麼回事,卻用嘶啞的嗓音說,嚇死了。我隻好先問他怎麼回事,小軍那會眼睛瞪得很大,他驚恐地看著房門,他說他剛才做了一個夢,一個穿白衣裙的女子不知怎麼就壓在他身上,使勁地壓擠他,還用手臂摟他的脖子。那女人嘴上還在說什麼“那隻碗,那隻碗呢”。隨後我聽見有人大聲喊我,她就放開我,朝門外客廳跑出去了。這真是怪事,我對小軍說。我們跑到隔壁,把另外兩個人都喊了起來,我們先後講了各自的夢中所見。他們兩個偏不相信,我忽然想到廚房,我就說我們到廚房去看看。我們去了廚房,打開燈,四個人全驚呆了。我們看見了一地的破碗,那些瓷碗潔白的碎片在燈光下閃著許多眼睛似的鋒利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