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損傷的下午(1)(1 / 2)

“學校外麵的鐵道口又出了一件事故,”祝平副教授像突然想起來似的說,“一個20來歲的姑娘。”說到這裏,他停住了一下,像是在猶豫什麼。他於是吸引住教研室裏全部的人。

教研室約有20多平方米,位於龐大教學樓的6樓右側。這時在教研室裏坐著的還有周去副教授,於布教授,以及同樣是副教授的詩人羅派昂。他們本來什麼都沒有幹,可也並不想集中注意力聽某一個人說話。他們很少集體聽一個人說話,一般隻是兩三個人交談。有時候某位老師在傳達街道新聞時也是這樣,隻有這位老師麵對著的那位在聽,其他的即使聽到了,仍隻裝作沒聽見。這會他們都看著祝平,這情形就有了一點意思。並不因為祝平老師有什麼號召力或特別的吸引力,他隻是個50出頭的男性教師,臉色昏暗,形容憔悴,絕對沒有什麼看頭。

羅派昂覺得自己肯定是第一次這麼明確地觀看數年的同事祝平,一直以來盡管每星期起碼都要見上一麵,卻隻有一個大致的印象。羅派昂一向認為祝平副教授的相貌極符合一個由一體化時代過來,清貧、受冷落、如今畏縮著又被激發了貪欲、時而滿腹牢騷的平民知識分子模樣,現在他更細致地證實了自己的這一看法。

這幾年大多數的人都老得快,教研室的幾個人眼見得胖的愈胖,瘦的愈瘦,祝平老師自然更是如此,他的兩頰過早地有了幾點老人斑。羅派昂感歎著。羅派昂不知道於布和周去老師怎麼看,他轉過頭,發現他們兩位注意的不是一回事。

周去說:“那個鐵道口真奇怪呀,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原來他一直關注著事件,這樣他當然不會細看祝平。

於布則說:“什麼姑娘?”不知他剛才想什麼去了,話隻聽明白一半。姑娘二字倒對他仍有誘導的力量。

“剛才我從街上回來,下了公共汽車,穿過鐵道口的時候,正好有一個火車頭過來……”祝平開始敘述他的經曆,以便帶出他所見的那個事件。在這時刻,羅派昂的視線滑出了窗口。羅派昂正好站在窗邊,他一邊聽著祝平講,一邊就去看窗外。

窗口對著學校大門,經過花圃,近處有一條河流平靜地展現著自己綠亮的表麵。河那邊建著一些俗氣花哨的民房,有的兩層,有的三層,都貼著瓷磚。再遠去是連綿的小山坡,山坡上隔一段距離豎著高壓電線杆。有一座山坡被挖開了,露出淺紅色的岩石來。視線再往右邊點,那裏房屋密集起來,一條大馬路引導著房屋的排列走向。這是一幅支離破碎的靠近郊區的城區風景圖,畫麵混亂不堪,但由於在陽光下,倒有著印象派畫的明亮與確切。

羅派昂的目光像一張透明水中的空網,由遠向近逐步收回,卻驚訝地停滯在學校大門口。他分明看見校門口和門內的小廣場上有許多人擁推著向外走,差不多每個人手中都提著裝有一條大毛毯的透明印花塑料包。廣場上旗幟搖曳,半空間飄蕩著碩大的氣球,球下吊著大幅標語,上書:“慶祝XX大學建校二十周年”。羅派昂一時驚奇不已,因為校慶已是八個月前的事。那時是深秋,現在已接近初夏。眼前景象如此逼真,那些提著學校贈送的大毛毯的人都是校外的來賓,他們顯得興高采烈。校內的老師們大致都很平靜,他們也領到了每人二百元的資金,隻是覺得理所當然。那些天,老師們依然表情呆滯(在與來賓們比較之下顯示出來的)地走進教學大樓,講完課後離去。反正羅派昂就是這麼做的。當時的情況就是如此。眼下這一景象重又出現,像是被複製出來。

複製的場景就像夢境,羅派昂這時仔細地看,那些提包的人都像木偶一樣機械地魚貫而出,然後在視覺的邊沿處消失。就像在電影畫麵上。

羅派昂定了定神,他感覺到周圍十分的安靜,沒有一絲聲音。畫麵中這麼多人沒有喧鬧聲,就好像那些人的動作本身是沒有意義的現實凸塊一樣。這是現實中最經常出現的場麵,意義已懶得充實其間了。他也能體會到自己事實所處的教研室這個小空間,可他也沒有聽到祝平繼續說話的聲響。

他於是努力將視線朝幻覺(他認為是幻覺)的畫麵深處推去,如要穿透它。這會他辦到了。他到達了不久前係裏舉辦的一次學術報告會的會場,他坐在第七排的旁邊位子。那次的確是這樣,他想。接著他果然看見第一排坐著特邀的學校各關鍵部門的領導們,如他努力記憶起來的一樣。會議開始了,主持人請係主任講話,而後那些領導們按序輪著講,然後主持人宣布老師進行學術報告,第一位報告的老師向講台走去,這時那些第一排的人基本都站了起來,他們麵帶微笑,朝會場門口魚貫而去。在門邊他們停了一下,每人領取了一個信封。那裏麵是50元錢。後來又過了一個半小時,會議結束,蜂擁出的老師們也在門邊停了一下,每人領到30元錢,沒有裝信封。赤裸裸的這點錢。由於我們聽完了報告,所以減去了20元,羅派昂當初想。現在他已經感覺到那種自嘲的幼稚性和輕浮。

仿佛視線又一次撲空(羅派昂的意念帶著他的目光像水一樣在溢出,隨意地往低處流漫),疲倦了,落回到真實、溫暖、可依靠的場景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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