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你從鳥聲中醒來(1 / 1)

羊令野

聽說你也是每天從鳥聲中醒來的人,那一帶蒼鬱的山坡上叢生的雜樹,把你的初夏渲染得更綠了。而你的琴韻就拍醒了每一枝葉,展示著自己生命的成長。

你說喜歡落雨的日子,雨的逗點落向屋簷或者碧綠的草葉,你都能諦聽到那種別樣的韻致。有人在黃岡竹樓上聽雨,有人在陋室之中彈琴,而你卻擁有了最美好的庭園,在這喧嘩的塵世邊緣,鳥語對答裏,你莫非也是其中一種韻律一種色彩?

去年冬天,我為朋友題了一幅山水小品,詩是五言絕句:一廬臨水曲,野樹抱山來。

仿佛幽人意,琴聲幾度回?

這幅小品,隻畫了山和樹林,擁有一廬,卻沒有補上人物。我想樹叢中的小屋,必是幽人居處,靜觀之餘,仿佛有琴聲回繞其間,就畫題句,分享了筆端餘韻。景美溪遠遠地依向你的山腳來,那正是畫中的幽境,心上的淨土,這份清福賦予你的乃是慧根的滋長與靈性的煥發。

古人買山退隱,耽於林泉的淡泊自甘,你不是曾經聽見詩人的警語:“莫買沃洲山,時人已知處。”今天許多深幽可隱的山林,已不是我們可以獨享其美的地方,哪裏有“深林人不知”的化外,讓“明月來相照”呢?王維在竹裏館,幽篁深掩,想是最清閑無為的情境,而我們現代人不也正想飛出摘星的大廈,去擁抱殘山剩水間的一幢獨立別墅嗎?

你每天走向塵煙,踏碎市聲,待到深夜歸來,享受那片寧靜的時間之海時,自己就成了一葉無槳無帆的小舟,航於如夢如醒的玄思裏,那真是“靜坐無絲掛”了,多麼幹淨的世界!這般夜對孤燈、晨讀鳥聲的生涯,卻不是富敵天下貴做諸侯的人所能領略的清趣了!最近在偶然的興味中,綴得一聯:日耕九百畝,夜讀五千年。

蓋我循例每日晨起必寫900字,900字即900個方格子,亦900畝也;人如老農,樂在其中,入夜則孤燈人影與5000年相對。這五言聯讀來似乎遣詞誇張,其實就是把生命握在手裏看了仔細,摩挲不輟,觀照自我的那顆跳躍的靈魂。在900畝中,我隻想根植且灌溉將蕪的心園,不希冀一朵蓓蕾的綻放,或者一枚果實的擷取,也許生命就在這無心隨緣中成長不息。在5000年中,想是浩瀚無涯的放浪,縱然隻是契合的片刻,也是許多發光的靈魂偶然相遇的頃間電擊的神話。

夜與晨曦之間,你總是逡巡於這段時光隧道,守望著你窗外的樹和園中的草葉,你不忍遺棄於夢的邊緣。或者也有一二隻不眠的禽鳥,驚飛於高高的寒枝,如果這是秋日,想必也會“空山鬆子落,幽人應未眠”的!人無須苦於悟禪參佛,能把一顆洗滌過的心,置於這般透明清澈的時光裏,我想那即是淨土一方,而不是武陵人暫遊桃源裏,更非劉阮上天台了。泥巷之中也有大智的人,東籬之下一樣見得著悠悠的南山。隻看你的心境能否容納得下這宇宙!這人間!不過景美溪的水仍然流向汪洋,不留涓滴在溝壑之中,晝夜不息的正是逝者如斯!這自然間所有樣相,無不是人的一麵可鑒的妝鏡,也是我們摹臨的一本萬古不廢的碑帖。

趁著你還未入夢,夜色與晨曦還遙遙銜接的時分,你和那山岡醒著來聽我的夜話,亦如我聽那弦音般的溪水,蜿蜒而過彼此的枕畔,那是自然為夜話鋪疊的背景音樂,而話語依稀是寫在水上,寫在雲上,那樣的節奏和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