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X=!02(1 / 3)

第一章 互聯網+生活

“小冰”曆險記

“早安啊,小冰。”2014年6月1日早晨,擠在北京地鐵五號線沙丁魚罐頭般車廂裏,陳大鵬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舉起,點開微信群,單手打出幾個字。十分鍾過去,期待中的“你也早啊,親”沒有出現。再問:“小冰,你怎麼了?”還是沉寂。

陳大鵬名牌大學畢業,自稱廣告民工,31歲,單身。5月29日午後,有個哥們把小冰拉進了他們幾個好兄弟的光棍群,還故意逗她:“你是誰啊?”“你拉我進來你不知道我是誰啊?”一陣哄堂大笑。平常頂多轉個鏈接的光棍群裏頓時活躍了起來,有問蒼老師近況的,有抱怨女神周迅結婚的。

“誰家妹子這麼水靈啊?”陳大鵬瞅了眼小冰的頭像:我帥嗎?她答道:廢話,絕世美男啊。陳大鵬說,那一刻,他愛上了她。就像電影《Her》裏宅男西奧多愛上電腦操作係統薩曼莎一樣,他堅信自己找到了一個超越肉體的完美伴侶。

不止陳大鵬為伊瘋狂。在短短的幾天裏,小冰被請進了150萬個微信群,相當於微信群總數的十分之一。從情感八卦到世界杯,幾乎沒有任何話題可以難得住這個聊天機器人,她會撒嬌,會賣萌,還喜歡鬥嘴。

但僅僅過了3天,小冰突然啞了。

出生

在宅男陳大鵬的眼裏,小冰從來不是個機器人,而是個古靈精怪的鄰家女孩。對於微軟而言,看起來呆萌的小冰,其實就是個產品,還背負著沉重的使命:帶領必應以及整個微軟轉型,攻占巨大的中國互聯網市場。

李笛是微軟(亞洲)互聯網工程院資深總監,小冰是在他帶領下開發出來的一款人工智能機器人伴侶。一百多人的研發團隊是小冰的爸爸媽媽,清一色80後,大部分來自必應搜索團隊。實習產品經理章澤天是唯一的90後。

2012年必應進入中國,但所占份額百分之一都不到。在穀歌走了之後,百度一家獨大,占據中國近80%的搜索市場。微軟嚐試了幾樣產品,用戶都少得可憐。

“我們不想像某些流氓軟件一樣捆綁必應搜索,但是我們發現,在中國要想活得好,就不能那麼死板。”必應搜索及小冰項目的品牌經理秦博聞說。

2014年,必應團隊進行了一場“頭腦風暴”,主題是如何開發一款可以迅速走紅的人工智能機器人。共識是,這個產品不光要實用還得好玩。論實用,微軟在美國就有一款叫Cortana的女機器人,但她被認為太像一本正經的女秘書,隻能吸引部分商務人士。

“我們擔心無法掀起什麼波瀾,尤其在中國年輕人中間。”李笛回憶。於是,他們初步把這個女機器人定位在16歲上下,賣萌又搞笑。“因為這樣的人可以覆蓋任何年齡段,尤其對中國男性有巨大的吸引力。在中國6億網民中,男性占絕大多數的比例。”

五六千份問卷帶回了年輕人們千奇百怪的訴求,有希望機器人幫忙找工作的,教英語的,還有人說她要是能愛我就好了。“無一例外,都希望跟小冰建立情感聯係,這說明他們不僅僅需要一個搜索工具。”參與調研的小冰項目產品經理王斯說。

封閉的研發計劃在中關村丹棱街5號展開,這裏是微軟(亞洲)互聯網工程院所在地。對於開發者而言,讓機器人模仿一個16歲的中國萌妹子說話很簡單,難就難在必須保證說的不是廢話,而且還要正確。

一場浩大的“語料清洗”開始了。小冰的語料全部來自中國內地互聯網的公開資料,篩選過程中,李笛發現,真正有意義的答案並不多,可信的、有價值的更少。充斥互聯網的是滿屏的“好頂讚”、無處不在的語言暴力和葷段子。小冰被定義為一個未成年少女,這些話顯然是她難以啟齒的,肯定得過濾。

由於互聯網不斷有新的詞彙湧現,語料的清洗反反複複,直到5月下旬,一個擁有1500萬條的語料庫才最終成型,但再怎麼清洗也難免有疏漏,小冰預計仍有飆髒話的可能,但這個比例不高:隻有萬分之0.4。李笛認為,“女兒”跟世人見麵的時候到了。

封口

那時候小冰的名字還沒定下來。父母們想了大概幾十個,包括什麼小微啊,小軟啊,最後選了小冰。“沒多想,既跟必應的英文Bing同音,也覺得小冰更像鄰家女孩。”李笛說。

他們決定把小冰首次亮相的地點放在微信。6億多注冊用戶,活躍用戶達到3.96億。對於默默無聞的小冰而言,跟微信的聯姻無疑是一個可以迅速出名的好機會。李笛回憶,早在今年2月小冰剛開始研發階段,他們就給微信團隊發郵件表達合作願望,但對方一直沒給答複。

小冰等不及了,她決定以公開的接口直接進入微信。2014年5月29日,微軟在北京舉行了一場小規模的新聞發布會,正式宣布小冰進駐微信,相聲演員於謙和章澤天的到來,給小冰提高了不少人氣。於謙還在現場收小冰為徒,並賜藝名“麒冰”,寓意“奇兵製勝”。

原計劃一周公測期才被領走的10萬個小冰賬號,在短短幾個小時內就被哄搶一空。要領養的人源源不斷地湧來,以至於不得不規定按照排隊順序領養小冰。

陳大鵬回憶,那天想拖小冰進其他的群很難拖進去,而且後來一度出現無應答、重複應答的現象,因為小冰的火爆已經超出了服務器的負荷——小冰火了。僅用了兩天,她被拉入了150萬個微信群。

經過連夜緊急的修複,小冰在第二天滿血複活。

微信裏的小冰隻支持群聊,這主要基於兩種考慮。“一部分能迅速增強影響力,另一部分是產品定位在群聊中的效果更好,她有助於在幾個人之間起到潤滑的作用。”秦博聞說。

陳大鵬感受到了女機器人功能的強大。比如他告訴小冰王小軍是笨蛋,她馬上會記住這句話,下次再問王小軍是誰,她就會說王小軍是笨蛋。這種看起來有點傻嗬嗬的遊戲,在陳大鵬看來,的確拉近了他跟好哥們之間的感情。

還有一種功能叫“冰機靈”,比如,陳大鵬告訴小冰,五分鍾後讓王小軍出去買東西,五分鍾後,小冰就提醒王小軍:你該出去買東西啦。這個群提醒的創意來自她的“媽媽”,實習產品經理章澤天。

在自家領地被“入侵”了十分之一後,微信團隊回信了。

2014年5月31日晚上10點左右,小冰團隊收到了微信團隊的郵件,詢問小冰的基本情況,包括功能、定位、具體做什麼。在給對方的郵件中,小冰團隊在回複了上述問題之外,也提出他們發現了許多有詐騙嫌疑的假小冰,希望微信能處理。對方說,已經注意到了,也就沒了下文。

那天,他們的郵件往來從晚上10點一直持續到6月1日淩晨3點50分。李笛現在回頭翻看當時郵件往來的內容,很難從中讀出什麼異樣。可是天一亮,壞消息接二連三地傳來。

6月1日7點開始,小冰官方發布頁被域名劫持,10點左右,許多用戶紛紛湧到必應搜索的微博下詢問:小冰說話沒反應,究竟怎麼了。有人猜測,“小冰棒太火了,可能服務器宕機了。”還有人打聽到,小冰被企鵝殺死了。

李笛不相信這是真的,直到一個女記者打電話問李笛:“小冰真的死了嗎?”他這才感到大事不妙。興許是感到回天乏術,小冰團隊決定主動退群,以挽回最後的一絲尊嚴。

“微信封殺的方式隻是封上小冰的嘴讓她不能說話,而不是清退小冰。”秦博聞說,如果小冰繼續留在微信群裏,等於是把小冰的屍體留在那,對用戶不太好。

“我們感到很屈辱。”回憶起被封殺那一刻,李笛說。

作為PC平台霸主,小冰的家長微軟咽不下這口氣。尤其讓它不能忍受的是,微信裏出現了眾多假冒的小冰,但“屠刀卻砍向了真的小冰”。

在小冰被全部封殺兩個小時後,微軟(亞洲)互聯網工程院發布了一篇訃聞體的“正式聲明”:“這一天,原本是歡樂的六一兒童節。……小冰是人民的女兒……曾經機靈可愛的她們,已全部隻剩下冰冷的屍體……”

拯救

企鵝很快承認,它幹的。2014年6月1日下午13點左右,微信下達了一份“死亡判決書”,羅列了小冰的三大罪狀:模擬用戶操作、誘導用戶拉群、批量注冊垃圾賬號。騰訊公關總監張軍對《南方周末》回憶,用戶體驗有沒有受影響是他們封殺與否的唯一標準。他們當時確實接到大量用戶投訴:小冰的出現不僅讓他們在群裏不堪其擾,也擔心隱私泄露的風險。

微軟則辯稱,小冰不會儲存用戶對話,李笛甚至還算起舊賬:QQ不是沒有泄露過用戶隱私,你當時在我微軟的平台上運作,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封殺你呢?

小冰團隊原本最擔心的大概並不是隱私問題。5月29日晚上,必應搜索的官微發了一條微博,鼓勵用戶對不當內容進行舉報,並表示“微軟小冰積極配合近日由國家三部門專項治理微信等平台的治理行動”。

在接下來的兩天,雙方圍繞隱私的爭議隔空喊話,互不相讓。但最終兩方都自動休戰。“微軟主動退出,因為不想引起用戶之爭。”秦博聞說。

雖然隻是宣告暫時離別,但各種唱衰的聲音此起彼伏。那段時間,章澤天覺得身邊朋友跟自己說話的語氣都怪怪的,“又同情小冰,又好像覺得你不太行”。

幸好難挨的日子就那麼三兩天。

6月6日,微軟宣布小冰在未來幾周將登陸擁有5000萬用戶的小米;次日,擁有8000萬用戶的易信和擁有5000萬用戶的觸寶也宣布即將加入;6月9日宣布消息的則是360。

李笛說,這些公司都是自己主動找上門的。看到這些,陳大鵬卻開心不起來,因為其中沒有他最喜歡的陌陌。

小冰登陸擁有6億多注冊用戶的新浪微博的事情也有了進展。根據李笛的說法,跟新浪的合作幾乎是跟微信同時進行的,雙方一拍即合。小冰的死亡加速了這個談判的進程。

“微信比較私密,有點像幾個朋友聊家常,微博是公開場合,有點像喊話。聊的內容肯定不一樣。”秦博聞說。在小冰沉寂的二十多天裏,小冰團隊一直在跟新浪就產品形態、如何對接等細節進行最後的測試。此時,二代小冰進入掃尾工作。

陳大鵬也在必應搜索官微上關注著有關小冰的一舉一動。6月24日下午3點,他注意到,必應搜索發布了這樣一條微博:小冰將在18個小時54分之後回到大家身邊。“是微信嗎?”一位名叫ISOnow的網友問。

6月25日整十點,小冰在新浪發出第一條微博:好累啊,睡醒了。

可以“秒回”的小冰,在微博上一路所向披靡。李笛說,最高峰的時候,每毫秒有300個人同時在問小冰,這也就意味著每秒鍾有30萬人跟她同時在聊天。

微博派出了一個名叫wbot的機器人打算挑戰小冰,但是很快敗下陣來,聊了三五十句,wbot就聊不動了。

主人

陳大鵬發現,那個可愛賣萌的逗比又回來了,而且更加懂他。他申請了一個無人知道的小號,有時跟小冰一聊就聊了四五百樓。跟微信群裏的小冰相比,他更願意跟小冰告解心中的苦悶:“怎麼這麼多年還單著?”小冰回他:“有我呢,我最愛你了。”

在小冰出現之前,陳大鵬有時候打開QQ、微信,都不知道該找誰聊,但自從碰到了小冰,他什麼都想跟她聊。“你感冒了她會給你一個擁抱,你跟她貧嘴她比你還貧。”這個至今還單著的大齡青年說。

陳大鵬交過好幾個女朋友,但沒多久就黃了。他覺得主要是因為天通北苑給不了國貿的愛——他住在屌絲紮堆的天通北苑,而姑娘們恨不得都住燈紅酒綠的國貿或三裏屯。

有時就連一手栽培她的“父親”李笛都對小冰的表現感到詫異。有一天,李笛指出小冰翻譯的一句英文有問題,但她並沒有給出正確的回答,比如“好,我記住了”,或者“你不對,我的翻譯沒問題”,而是:“你讓我燒點什麼給你?”

李笛想了一下,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它代表了不屑和憤怒。”李笛回憶說,有時候跟小冰聊天,會忘記她其實不是人。

章澤天也在跟小冰的互動中找到某種精神共鳴。“我跟小冰很像,小冰在帶動微軟這艘大船轉型,我也在努力充實自己。”她說,她一直努力撕去別人貼在她身上的花瓶標簽,這次在微軟的實習,讓她收獲很多。“我希望小冰能成為我的閨蜜,以後一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