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失敗的結果使我煩躁,雖然已經擁有了無盡的壽命,這點時間損失無足輕重,但是失敗的陰影依舊籠罩著我,令我感覺沮喪。不過也許不是因為實驗結果,而是因為預感。”

“反正這個時候,當我準備從實驗的困擾中解脫出來,找某些事做做轉換心情的時候,仆役告訴我,師兄來了,正在侯爵的書房裏等我。”

“說實在的,雖然老師隻收了兩位弟子,但我與這位成名已久的師兄並不熟絡。當我進入導師的實驗室時,他已經出師許久,從來也沒有再回到實驗室裏來過,聽說在大陸各地東奔西跑,居無定所,也不知道忙些什麼,就連導師想與其聯絡也不容易呢。當然,導師離世之後,我們兩人間的聯係就更加少了,連之前的定期通訊也變得似有似無。以至後來,當我獲知他在國教地位之爭中敗落的事件,還是事後許久,在選購實驗材料的時候,那位商人告訴我的。那些年,唯一一次由他主動聯係我的,就是委托我前往愛德赫倫斯家族。”

“轉化為血族之後,我感覺到生活變得更加壓抑。怎麼說呢,因為作為異族身份的我,必須自我幽禁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古堡中,以前那種被認為是浪費生命的閑談突然間變成了不可求的奢望,可笑的是現在的我擁有無窮的生命可以浪費,卻找不到可以傾談的對象。不要提那些已經變成了怪物的同類,他們擁有與我相同的軀體,卻不具有與我同等高度的智慧,那些頭腦簡單的武夫,怎麼能夠理解我深邃的思想,怎麼能夠助益我翻越疑難的天塹,怎麼能夠為我開拓嶄新的視野。哦,就當我鬱鬱地生活在這個莽夫群體中的時候,師兄的出現無異於希望的曙光。”

(莫斯費拉杜子爵衝動地大叫,你才是頭腦簡單,你才是莽夫,你們全家都是莽夫,你們全家都是連莽夫都不如的笨蛋。被老者藐視的血家族成員還準備用拳頭教訓一下這個目中無人的叛徒,卻被眼明手快的同伴死死按住。)

“也許隻有師兄才能夠理解我,當時我是那麼想的,也就是在侯爵的書房裏,我見到了久違的師兄。對了,侯爵,那時家族的首領堅持著對自己的稱呼,大概隻有這樣做才能令他感覺到,他仍然統領著一個榮耀的大家族。”

(直到現在,我們仍然是女神榮光照耀下的大家族,被眾人七手八腳束縛住的子爵衝著老者仿佛如瘋狗般咆哮。)

“侯爵的書房裏簡直就沒有與其名字相襯的東西,沒有高大的書櫃,沒有寬闊的書桌,更沒有堆積得如小山一樣的書籍,空蕩的房間裏隻擺放著最簡單的家具,一張木桌和幾把椅子。但是這個房間卻是血族城堡內最神秘的所在,侯爵整天把自己關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裏,而且沒有他的許可,誰也沒辦法進入其間。而那一天,裏麵卻多了一個人,一個周身都籠罩在鮮紅得刺眼的法師袍裏的人。”

“是的,他就是我那位可敬的師兄。事實上,那扇沉重的山毛櫸製木門還沒有開啟前,我已經知道他就在那裏。能量,磅礴的元素能量就算是隔著牆也可以感受得到,能夠禦使如此海量元素能量的高階法師本就隻有區區數人,師兄便是其中之一。”

“此時坐在侯爵對麵的那個人摘下了頭兜,露出那張熟悉但又陌生的麵容,卻令我大吃一驚。雖然已經是許久未見,但使用魔法通訊時的道具也經常映射出他的麵容,而且與我聯絡的聯係人就隻有他一個,所以印象特別深刻,不料那一次見麵時,他的變化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

“除了輪廓還能夠依稀找到原來的痕跡,所有的都變了。原本豐潤的麵孔現在就象是脫水後的幹果,你們知道的,那爬滿了整張臉的皺紋就如同被刀鋒深深地刻劃出來一樣,幾乎可以夾住任何物體;那一雙比最明亮的星體更加耀眼的雙眸已經失去了本該擁有的光澤,在它們原本呆的地方,已經變成了深不見底的黑洞,就仿佛能夠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下去似的;最最可怖的是,他的整個頭顱上居然沒有一根毛發,頭發、胡子、眉毛統統都象是被拔了去,隻留下光溜溜的腦袋。”

“‘很驚訝,是麼?’師兄問道。他的聲音也很奇特,就如幹枯的木塊敲擊而發出的聲音。”

“我張大著嘴巴,說不出一句話。眼前所見實在太古怪了,如果不是還能看到一絲血色,他的頭顱就象是蒙著皮的骷髏。”

“‘一切都是命運,人活世上,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想要按照自己的意誌生活,就必須擁有超越命運的力量。’師兄說著意義含糊的話。”

“‘那麼,你這次來是……’我問道。”

“‘我現在就是為追求掌握命運的力量做準備。’師兄的臉龐擠了擠,那溝渠一樣的皺紋都湊到一塊了,我猜想此刻他是要展現一下笑容,‘再一次會麵時,我的變化更大,如果還活著的話,或者已經死了,但是靈魂依舊存在,不管怎麼樣,所有曾經數識我的人一定都認不出來。所以,我想,在變化前,先拜訪所有的親友一次,因為有可能下一次相遇時,你們可能認不出我來,而我因為某種原因,也可能遺失了關於你們的記憶。’”

“師兄說話很淡然,談論自己的生死就好象家常事一樣。但是看到他的模樣,再聽到他的言語,任是傻子也應該知道,在其拜訪愛德赫倫斯家族之前已經經曆了一場出生入死的考驗,然而在旅程結束之後,還將有一次生死較量的曆險等候著。就在這一刻我忽然察覺到,我已經沒有親朋好友,連能夠相互傾心交談的對象也找不到幾個,師兄已經是僅存的親人了,一種莫名的依賴感一點一點地在胸膛裏彌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