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聲部·女(2 / 2)

有梅豔芳

一個女人叫豔芳是市井且俗豔的,但她姓梅,又不一樣了。

她雖熱心公益,事畢功成,可為什麼,我一直還覺得她是問題少女梅豔芳,無畏無懼,仍是那個5歲就在媽媽所創辦的錦霞歌舞團走唱公園街頭的女孩。黑色皮褲,金色短上衣,唱《風的季節》,滄桑嗓音從少女時就老了,而到辭世的四十歲,她的聲音也沒更老,仍是跑碼頭少女的挑釁與江湖氣,隻是添了些幽怨,《胭脂扣》中女鬼如花的幽怨。

我有個朋友,電台純音樂節目的主持,講話慢條斯理的女子,居然會唱不少她早年的歌,《蔓珠莎華》《誓把冰山劈開》,粵語唱來有種碼頭意氣——碼頭這個詞,其實多是來自港台片中的影響,不是東方之珠那種碼頭,是小馬哥古惑仔的碼頭。七十年代生的人,模式教育下的蛋,發飆不到哪去,想表現身體裏邊緣點,另類點的那根筋,聽唱粵語歌是種途徑,不是王馨平式輕吟淺唱的情歌,要是梅豔芳的歌路,魅惑的,不良的,冰山大火,用烈焰紅唇唱出。

買過張她的CD,是她前些年出的,歌算不得好聽,聽一遍就擱起了,不過她氣息還那麼強烈,這氣從她早年喪父,以唱養家就開始積攢了,她跳的舞,喝的酒,流的淚都在裏頭,“我不覺得我有過人們所說的那種童年,因為我的心態在登台表演後,仿佛一下子就成熟了起來,由女孩變成了少女”,她在自傳中說。

童年,這是決定一個人一生的宿源地,所有人的一生不過都是童年生活的某種延續,更換不同外衣而已。一個過早失掉童年或是沒有童年的女人,到成年須用鋪排的繁華才壓得住那空寂!你注意沒有,梅豔芳的舞台造型許多是濃烈繁複的,龐大妖嬈的頭飾,發亮的衣裙環佩,能嚐試的她一一嚐試,換了“百變歌後”的名頭,還有她的聲音,一把蔓珠莎華的嗓子,是多少年人前煙酒和人後的眼淚熗製的,海風般鹹且沉的嗓子。

十二樓的莫文蔚

前麵幾個女人都是中低音型,莫文蔚不是,但她的聲音會拐彎,像飛馳的後視鏡一樣,閃現出跳躍支離的風景。

評論說她唱現場從來都走調,如此荒腔走板的聲音還有人迷是因為比走調更難得的是,她有腔調!有腔調就不怕走調。何謂腔調?就是濕潤性感,漫不經心。

說實話,我沒聽出過她的走調,我以為,原本她的歌就是該那麼唱的,比如她的《十二樓》,唱得太正,就從十二樓墜到了地麵,把地砸出個坑的那叫好歌嗎,那叫號子。

不是因為名字與莫文蔚近似才喜歡的她,是因為,她的歌風像她唱過的《陰天》,華麗的陰影,晴不了的天,泡麵,燃了一半的煙,單人房雙人床……,卻不是漫漶的傷感,因為最糟糕的日子已經過去,那些青澀混亂、內心和錢包一樣窘困的歲月,它們過去了,總算!想到那些日子,現在的一切都可以原諒與接受。即便是陰天下午,也仍不很糟糕,香煙氳成一灘光圈,熱的泡麵。這就是一種生活,雖有塵埃卻非庫存,是當年的。

有個秋天,去宜山路看房,酒店公寓,物管不在,保安代我叩開一間,一個女人極不耐煩的聲音,問了幾遍才開門,穿白色薄睡袍的女人抱著胳膊,斜倚著門,年輕漂亮的外鄉臉龐,長卷發,房裏有泡麵和香水混雜味,臥室隱約地放音樂,被子半堆,仿佛還有體溫殘存,仿佛不止一個人的體溫,這是個引人遐想的房間。圓形盥洗台盆,散落的唇膏粉餅盒,小廳整體櫥櫃上有隻電磁爐,窗簾半拉著,這間租金2600元的一廳室如此細節豐富,如劇本中一幕場景。

那天的上海,灰色的天,我猜她放的歌是莫文蔚的,沒比莫文蔚的歌聲更懂得這間房。

今天,周日下午,陰冷,我已經吃了三隻“費列羅”巧克力球,一根奶油棒糖,兩塊威化餅,一包酸奶,一根香蕉,我還想來一杯熱的奶咖或果珍,用足夠大的杯子,有木蓋的那種大陶杯。冬天,需要補充更多能量,身體的,情緒的。

莫文蔚怎麼度過她的陰天?她那麼瘦,長腿的螳螂,可以吃多一些,吃下去的養分供給她那頭茂密長發外應當就不剩什麼了,頂多留點給嗓子,她唱歌反正不用力,用迂回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