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世界明顯的混亂中,每個人都分毫不差地順應一種製度,各種製度又相互順應,萬川歸海——如果一個人稍有偏離,就會冒喪失地位的可怕之險,他會像韋克菲爾德一樣,冒自絕於世界的風險”,霍桑說。
他曾打算寫個夢,像夢那樣不連貫,離奇,沒有目的,“夢有他獨特、秘密的代數學,在它曖昧領域裏,一樣東西也可能是多樣”,他的小說《玉石雕像》裏,羅馬廣場中央裂開條大口子,一口井或深淵,一個羅馬人全副甲胄,連人帶馬地跳了進去,縫隙很快合上——這條羅馬廣場中央裂開的口子,可能就是夢的進口,對許多人,心裏都有這條裂開的口子,那底下是黝黑的另個世界,平時它被遮覆,有的人知道繞開,終生也不會掉進。有的人,則像那個羅馬人,不但不知避開,反而縱身跳入。霍桑的夢的進口也許就是他呆了多年的屋子,“我在我慣常呆著的屋子裏,仿佛永遠呆在這裏,這是間中了邪的屋子,千千萬萬的幻影盤踞整個房間,有些幻影已經問世,有時我覺得自己呆在墳墓裏,寒冷,動彈不得,渾身麻木,又有些時候覺得自己很幸福……我是這間淒清屋子的囚徒,為什麼我不能砸破它無形的鐵柵,如果說我以前還能逃避的話,現在卻困難萬分。我的心已蒙上塵土……說真的,我們隻是一些影子……”。
在這間屋子,他構思的海洋裏,我們看到的隻是幾滴海水,他發表的一百多個短篇相對他形形色色的筆記是相當小的數量。
“讓奇怪、神秘、難以忍受的事發生吧!讓它們毀掉一個人的幸福,那人怪罪於隱秘的仇人,但終於發現自己是罪魁禍首,是一切不幸的原因。道德、幸福,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這是1838年的筆記中的一則。5年後,他還記過一個古怪故事,一富人立下遺囑,把房子贈予一對貧窮夫婦,他們搬進去後發現有個陰森的仆人,而遺囑規定不得解雇這仆人,終於他使他們的日子過不下去,最後才知,這仆人就是那立遺囑的富人。
年輕時的霍桑額頭明淨飽滿,鼻梁高挺,像個清俊神甫——作為神派來人間的使者,神甫知悉太多原罪與秘密,被取締了世俗歡樂,在他們黑袍子下藏著許多翻飛的幽靈,照片上,霍桑正穿著件黑外套:《教長的黑麵紗》中的教長原型或者正是他本人。
讓人欣慰的是他38歲結了婚,據說婚姻美滿,什麼樣的女人嫁了他呢,但願他的婚姻是打開他鐵珊的一把鑰匙,因為一個女人的入駐,那些伴隨他多年的千千萬萬的幻影能撤走,它們像蝙蝠,差不多把他的骨血啃噬得發白了。
我也做過不少稀奇古怪的夢,夢醒了有時會忘掉,或花點時間忘掉,但霍桑記得那麼牢,他深究那些夢,讓一個夢在另個夢上繁衍,和培根的畫一樣,他們做了我們不敢深入做的夢。他們跳進了那道裂開的口子,從黑暗裏打撈出一些碎片給我們看,更多更完整的內容,在他們心裏最深的地方上著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