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夢遊(1 / 2)

我聽見鑰匙

在門裏轉動一次,就隻一次

我想到那把鑰匙,每個人都禁錮在他自己的囚室裏

想著那把鑰匙,每個人在心裏都確認了自己的囚室

培根,老實說,我並不知道他,買了他一本畫冊,他的畫讓我想起美國作家霍桑。看培根的介紹,“英國戰後藝術家之一,他的畫表達了那個年代的人性焦慮和恐慌,他以獨特的藝術風格影響了英國乃至世界各地的青年藝術家”。“人要明白自己是一個偶然”,這是他想要說的。

培根的一副畫《風景中的人物形體》,非常費勁也找不到形體,更看不到風景,暗濁一片——北歐怪誕風格畫家對培根產生過影響,來倫敦闖蕩江湖時,他的身份是室內裝飾匠,地毯設計師,他35歲作畫,沒受過一點正規美術教育,《三個在酷刑台上的人像習作》讓他一舉成名。他的人物形體和肖像像一堆夢的符號和碎片,一些稀奇古怪的夢,夢裏的人,他們有人的麵孔,男人穿藍西服,打領帶,但他們不是這現世的人,夢境中的,灰黑色調的夢,在那個夢的國度居住的人們,表情是惟一通行證。

夢厴的氣質也是霍桑作品的特征。他的小說《紅字》《教長的黑麵紗》《帶有七個尖角閣的房子》書中到處有陰影晃動,即使在正午,一些句行後的陰影還清晰可見,從他心裏折射出的,直到看博爾赫斯寫他,確定這一點。

他出生的港口城市古老貧困,有清教徒風氣,霍桑對這城市的愛是辛酸的,他父親是個船長,因熱病死於東印度群島。父親死後,他和母親、兩個姊妹幾乎閉門不出,各人呆在自己房間,飯擱在托盤裏,放在走廊上,他整天在屋裏寫鬼怪故事——這本身就像個鬼故事,老宅,靜闔走廊上,托盤裏漸涼的飯菜,偶爾一扇門打開,伸出隻蒼白的手取過飯菜,過會,吱呀一聲,一隻蒼白的手把碗盤推出,門閉上,死一樣靜。直到傍晚,霍桑才出來散散步,這種蟄居生活方式持續了十二年之久:這十二年,他隻肉體寄居世上。

他記了許多筆記,幾千則怪誕瑣碎的東西,內容之不可理解,讓所以傳記作家都感困惑,“像一個人寫給自己的愉快而無用的信,惟恐投遞路上被拆閱,決定不談任何可能牽連的事”——貌似不牽連,怎麼可能呢,每一則都由他體內滋生,浸漬著他心髒分泌物,石像,女仆,這些事物都是他近親,有的就是隱形的他本人短篇《韋克菲爾德》中,是他據一個報上新聞中的男人寫成,一個男人毫無理由地離家,隱姓埋名十二載,沒人發現,他每天經過自家門口,從拐角處張望,多次看到妻子,她認定他死去,某一天,他忽然打開家門,若無其事地走進去,像隻離開了幾小時,在小說中,韋克菲爾德曾和妻子正麵相遇,兩人對望,她胖了,手拿彌撒書,整個人是認命的守寡的象征,她慣於悲哀的樣子讓他逃回住處,關上門,加了兩道鎖,撲到床上抽噎起來,“韋克菲爾德,韋克菲爾德!你瘋了!”他自言自語,關在屋裏寫東西的霍桑會不會也對自己這麼發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