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雲與大哥談完了,去見老母,老太太正在傷心,見了鐵雲也不曾問他在上海的情況,兀自眼淚汪汪,頻頻拭淚歎息。鐵雲道:"媽,您老人家兒孫繞膝,還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請告訴兒子,為您解憂。"
老夫人道:"是啊,你來了,正好,我正要有個人說說。剛才我差夏鵑去探望你三姐,順便捎去一些吃的。誰知她回來說:三姑太太正在傷心掉淚,問她,她不肯說。
還是外孫小姐直爽,告訴我,是她爸爸惹得媽媽生氣。我問為了什麼事,她氣鼓鼓地說是為了她快出嫁了,爸爸卻不肯辦嫁妝,說他沒有錢,逼著媽媽自己拿錢出來。媽媽從外婆家帶去的銀子都給爸爸逼著拿出來做賭本輸光了,又逼著媽媽拿首飾變換了為我辦妝奩,媽媽說首飾是從娘家帶來的,不能變賣。爸爸說,那就過兩年等有了錢再說吧,反正穎穎還小。媽媽說,穎穎都十八了,還小啦?何況已經定了親,就待選日子了,怎麼可以撒手不管?爸爸不睬,又躲到小老婆屋中抽大煙去了。媽媽氣死了,抱了我大哭一場,我要媽媽回來告訴外婆,告訴舅舅,去和爸爸理論,她不肯。夏鵑,你回去和老太太說說吧。三姑太太不許我講,可是這麼一件大事,我怎能不講。鐵雲,你大姐故世了,三姐的命又苦!想起當初錯配了這門親事,我就懊惱難過。幸虧娟娟先出嫁,就剩下穎穎了,你們兩個舅舅商量一下,怎麼幫著三姐把外甥女體體麵麵的嫁出去。那位姑爺,我算是看穿了,就當沒他這個人。"
鐵雲聽了,著實惱怒,說道:"媽,您放心,穎穎出閣全包在我和大哥身上,我這就去和大哥商量定了,然後去見三姐。"
老夫人擔心道:"可是你們得小心,不能把銀子送到三姐那兒,給姑爺知道了,又會吞沒了去做賭本的。"
"是,我知道了。"鐵雲立刻趕到大哥處,說了三姐的苦楚。孟熊惻然歎息了良久,說道:
"鐵雲,穎穎出閣的事,就由我們兩人包了,我看寬裕一些,給她添妝銀二千兩,讓穎穎帶到夫家去,以備不時之需。另外再拿出六千兩來辦嫁妝、首飾、被褥、衣著,以及酒席等等排場的用度,大致差不多了,我們做舅舅的一人拿出四千兩來,你看可好?"
鐵雲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再多些我也是肯出的,一定要爭這口氣。我還準備去和克家理論,錢不要他出了,話卻要說給他聽,讓他知道自己的荒唐,不能再欺侮三姐。"
"算了,克家現在是賭鬼又是煙鬼,連個起碼的誌氣都沒有了,你和他說什麼道理?他受了你的氣,當時無言可答,轉身還不是出在三姐身上?就不要睬他了,讓他現現成成做個丈人吧。"
"剛才老太太提醒我們,不能把錢送到三姐那邊,會被莊克家搶走的。""那就把妝奩事先準備好了,臨到送妝時再連同添妝銀一齊抬到莊家,轉個身就送到男方去,至於酒席排場費用也到臨時再送去,克家就無法可想了。你就把我們的打算去告訴三姐,讓她放心。"鐵雲再回到內院上房,將他倆的打算告訴母親,老夫人道:"很好,你們兄弟倆肯為三姐分憂,也不枉老太爺托付一場,不過這些話不便到莊家去說,慎防泄漏,還是把三姐接回家來團敘吧。"
此時已近傍晚,老夫人叫丫頭召來總管劉澤,命他次日一早備兩乘小轎,去莊家把三姑太太接回來,就說二老爺從上海回來了。第二天上午,素琴帶了女兒文穎回娘家來了,母女倆錦繡遍體,滿頭珠翠,由一群丫頭老媽子簇擁著,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姑太太在夫家過著神仙般的快活生活。轎子才進大門,家人們就分頭稟報大老爺、二老爺,"三姑太太和外甥小姐回來了。"轎子逕自抬到最後一進庭院停下,老夫人得了門上稟報,早已佇立在廳前等候。
素琴母女出轎,歡快地上前見了老太太。老夫人含淚摟著外孫女喊道:"穎穎,我的心肝,奶奶可把你盼來了。"素琴淡妝素抹,略略掩飾了憔悴的容顏。究竟四十一歲的人了,心境又幽幽損損,淒淒鬱鬱,終日愁對菱花鏡,怎不教絲絲蒼紋,剛上眼梢,已見額頭。她竭力忍住驟見親人欲想一吐苦酸的淚水,強顏歡笑道:"穎穎早就吵著來給奶奶請安,老太太不差劉澤前來,我們也要過來了,是鵬鵬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