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鐵雲厄運重重,可是文學名著《老殘遊記》卻在這時候誕生(1 / 3)

鐵雲回到北京,才知京中大亂之後,病疫流行,家人劉升病死,代步的老灰馬也病死了,安香病了一陣幸而痊愈,李貴是鐵打的身子,安然無恙。安香埋怨鐵雲不該出門那麼長時間,接了她生病的電報也不馬上趕回來,鐵雲少不得親熱溫存了一番,說道:"我本打算五月底回京的,接到電報,急得不得了,做夢都是回到京中和你重聚,所以回絕一切應酬,才幾天就動身回來,你說我的心不都在你的身上了?"

安香這才回嗔為喜高興起來。鐵雲問她,哲美森帶回來的首飾收到了沒有,歡喜不歡喜?安香嫣然笑道:"都收到了,虧你放在心上,究竟是上海的款式,精巧得很,可惜病了,還不曾戴過哩。"

鐵雲笑道:"明天請笙叔與子穀夫婦、虞希、夢青,和福公司幾位洋人來吃晚飯,你把它們戴出來吧,也讓大家欣賞欣賞。"

鐵雲回京後,加緊為福公司辦事,河南礦務章程已由河南撫台報到朝廷,又有禦史鄭忍讚上章彈劾代劉鶚出麵的翰林檢討吳式釗和預豐公司程恩培,"慣辦礦務,借端漁利。"幸虧慶親王和王文韶幫忙把彈章壓了下去,奕劻命吳式釗先與羅沙第在借款合同上畫押,為了敷衍外界輿論,在批文中添了一段滑頭的官樣文章:"由河南巡撫劉樹棠隨時察看,如果有從中漁利情事,即行撤換。"隨即,為運輸河南礦煤而興建的澤浦鐵路道(道口)清(清化)段(今河南滑縣至博愛)也動工了。澤浦鐵路全線從山西澤州(今晉城)到江蘇南京對岸的浦口,準備將晉煤經火車運到長江沿岸碼頭,然後轉船運銷海內外。

奕劻和王文韶後來都得到了福公司酬謝的股票,票麵共有八千英鎊之多,約值十萬銀元,當然也少不了有鐵雲的一份,有股票,也有現銀。那個時候向洋人借款都按九折實收,而且是明明白白寫在合同中的,以劉鶚經手的道清鐵路借款為例,合同要點是:

借款數目英金七十九萬五千八百鎊折扣實數九折合七十一萬六千二百二十鎊長年利息五厘借款年限三十年借款公司倫敦福公司扣下的那個一折(百分之十),稱為回折,或是傭金、手續費,便是當時中外經手人的"合法"好處。盛宣懷就曾拿了不少借款回扣。當時上海租界上的洋行買辦,除了幾百元固定月薪外,全靠傭金和雜項收入致富,進出口貿易傭金大體是百分之三左右,一般洋行買辦一年回傭收入上萬元,多的如彙豐銀行和怡和洋行買辦一年五萬元,上海英美煙草公司大買辦鄭伯昭一年傭金則達五十萬元,劉鶚幾年才得一次千分之一的借款傭金,大可不必大驚小怪了。

除了河南煤礦以外,鐵雲又為福公司聯絡杭州在籍內閣中書高子衡,借款開采浙江四府礦產,已由浙江撫台奏請皇上批準。鐵雲不滿足於這些成就,那靈敏的頭腦和超越同時代人的經濟意識,使他跳出礦路的範圍,計劃開辟另一番經營天地。他想,既然澤浦鐵路的終點是浦口,那個地方將來必定會繁榮起來,地皮價格也會飛漲,現在大家都還不知道澤浦鐵路的事,(津鎮鐵路計劃則是在三年之後才有人議論改為津浦鐵路),何不搶先在浦口一帶大量收買江心洲廉價地皮,將來經營商埠,建造車站、碼頭、倉庫、商店、旅館、民房,或者將土地零星分割,高價轉售,既繁榮了地方,也取得高額收入。

他想定了主意,便寫信給親家程恩培,說了自己的打算,請他轉問太親翁、長江水師提督程文炳有無興趣合作辦一個浦口地皮公司,收買地皮,經營商埠。他在信中寫道:"令尊大人總館長江水師虎符,威鎮一方,熟悉當地情況,聲望夙著。出麵收買江心沙地,必定省卻許多周折,而仆略諳經營之道,添為綠葉,追隨太親翁左右,當可附驥尾而淩霄漢。"

恩培把鐵雲的意思轉告了父親,文炳欽佩鐵雲的眼光,也想從中發一大筆財,兩下裏一拍即合。這一年的八九月間就由程文炳開始陸續代買下浦口江心沙洲的土地,也為福公司買下了一些,不過是用鎮江人茅金聲的名義,以免受人責難。這裏,鐵雲又為自己埋下了一個禍根,洋人是不許在非通商口岸的內地擅自買地的,鐵雲雖用了障眼法,借用姓茅的名義,可是此人怎會和福公司羅沙第等相識,明眼人一看即穿。

一向做事大膽冒失的鐵雲沒有想得這麼深,他得意地度過了光緒二十八年這一年,辦洋務,玩古董,處處捷報,夢想有一天成為中國的地產大王,好不興頭。北京城中古董鋪晉古齋、輸文齋、尊古齋、萃古齋、大觀齋、清暉閣,時時有他的足跡,一年玩古董就花了一二萬元,還覺是"闊得窮極了。"

誰知樂極生憂,第二年早春乍暖還寒的時候,王稚夔驅車來訪,他們是在一起玩樂慣的,平時脫略形跡,無話不談,今天寒暄了幾句,忽然皺了眉道:"鐵雲,樹大招風,你又被人告了。"

"又是哪一位都老爺?"鐵雲笑道:"告多不愁,我已經不放在心上了。"稚夔正色道:"這回可不一樣,是浙江留日學生上的公稟,指責你和浙紳高子衡君盜賣全省礦產,說是得銀三百萬兩,每百萬兩與高十二萬,其餘皆是閣下獨得,軍機處看了這份公稟都哄動了,說是劉鶚發了大財了,怪不得為洋人辦事這麼起勁。"鐵雲氣得漲紅了臉,怒道:"胡說八道,你相信嗎?"

"我是不信,家父也不信,還替你在軍機堂辯護。說是浙礦的事,浙江撫台奏報上來,已在去冬批了依議,公稟上誇大其詞,不可深信。為此還和鹿尚書(鹿傳霖)嘔了氣,因為他說家父袒護你。雖然後來眾軍機看在家父麵上,含含糊糊不再追究,難保今後不再冒出別的枝節來。所以家父囑我轉告,別再與福公司扯在一塊兒了,見好就收吧,最好暫時住到南邊去,萬一風吹草動有個退步。"鐵雲呆愣愣地思索了好一會,才歎口氣道:"舉世昏昏,少有知音,我太孤獨了。

承中堂厚愛,沒齒不忘。福公司那邊我就去通知他們,準備將經手事務交代清楚,以後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劉鶚和福公司沒有什麼牽連了。至於離京的事更好辦,內人是湖州人,來到北京後鄉思濃鬱,一直水土不服,時時想回江南去,我在南京浦口買了些荒地,打算辦個地皮公司,也應該回去照料。請上複相國,劉鶚一準盡早離京回上海去,走的時候當來相府辭行。"

稚夔告辭後,鐵雲先去上房和安香說:"北京的事料理得差不多了,我在南京浦口買了地,準備大幹一場,必須回南邊去經營。你不是想家嗎?我們過幾天就動身回蘇州吧,你看怎樣?"

安香高興得跳了起來,說道:"太好了,我做夢也想家,回去越早越好。我依依母親膝下三十年,大家庭中熱鬧慣了,家務事也不用我操心,在蘇州時還好,離南京娘家近,想家了,買一張火車票,到鎮江轉乘輪船,轉眼就到了。可是來到北京,除了淑芳姐姐,沒有一個親人,寂寞死了。況且家中大小雜事男女傭人都要時時來問我,煩死了,我真不是主婦的料。底下人胡弄我,我也不知道,隻能睜眼閉眼,他們愛怎樣就怎樣,隻要不來打擾我吹笛拍曲,吟詩彈琴,就很好了。"說罷自己也覺好笑,竟捂了嘴格格地笑了起來。

鐵雲握著安香柔嫩的小手,撫摩著道:"安香,你這雙纖手就是隻該彈琴吹笛的,家務事交給底下人就行了,天坍不下來。哈哈,我的安香夫人若是管了柴米油鹽,豈不把一身靈氣都弄俗了!你收拾收拾吧,至多十天就動身。"

鐵雲又去福公司和羅沙第談了要回上海去長住,不再擔任北京福公司買辦了。羅沙第聽了,又是攤手,又是聳肩,一股勁地搖著兩個指頭,操著洋涇浜華語說道:"不,不!"然後又皺眉又搖頭,咭哩呱拉說了一大堆鐵雲聽不懂的洋話,鐵雲看模樣知是挽留,果然漂亮的金發小夥子沙彪納翻譯道:"羅沙第先生說:這些年合作得很好,福公司不能沒有你,以後還要借重,你盡管回上海去住,福公司的事還是要請你辦下去。"

最後決定雙方繼續保持關係,原來由鐵雲任用的北京福公司兩名中國雇員仍然繼續供職,但是對外來說,鐵雲已不是福公司的一員了,說穿了不過是遮朝廷和世人的耳目罷了。

鐵雲又向京中親友一一道別,子穀、笙叔和沈藎、連夢青等先後為他餞行,於是鐵雲夫婦離京赴津轉船南下。

這時上海英美租界已經擴張到西至靜安寺和延平路一線,東至楊樹浦大片地區,改稱公共租界,法租界也從上海縣城向西擴展至現在的重慶中路一帶。十裏洋場盡是商店、洋行、戲園、賭場、妓院和鴉片煙館,還出現了自來火(煤氣)、自來水、電燈、汽車,並正在籌備電車公司,商業畸形繁榮,成了中外淘金者的樂園和華人寓公的樂土。另一方麵,由於清廷的政治勢力在這個國中之國的租界上不能為所欲為,革命黨人和維新人士結社集會,議論國事,也十分活躍,民族資本家則在這塊土地上興辦了許多工廠公司。

鐵雲的輪船靠上十六鋪碼頭,他和安香一行下了船,等李貴去雇馬車,那時雖有人力車,究竟不如馬車體麵。鐵雲站在路旁東張西望,忽見一群長袍馬褂的紳商和隨從司事人員從旁邊一座碼頭大門出來,領頭一人半百年紀,精神健旺,停下步來指著黃浦江向身旁的同行者說了些什麼,那些隨從們一個個恭恭敬敬地聆聽著,都道:"狀元公放心,一切都齊備了,一定按您的吩咐去做,明年這個時候包管一座嶄新的大達碼頭出現在這塊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