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評】
此文作於宋紹興二年(1132)十月。李清照於此啟中真實地反思了於趙明誠逝世三年後誤嫁張汝舟的教訓,並表達了對綦崇禮感恩戴德的由衷之言。
關於李清照於49歲時改嫁張汝舟一事,於宋紹興年間李清照去世後不久,即有記載。如宋胡仔雲:“易安再適張汝舟,未幾反目。”(《苕溪漁隱叢話前編》卷十六)宋王灼說李因“趙死,再嫁某氏,訟而離之”(《碧雞漫誌》卷二),不一而足。宋趙彥衛則更於《雲麓漫鈔》卷十四抄錄清照《投翰林學士綦崇禮啟》。可見李清照晚年改嫁乃是不爭的事實,當然由於封建傳統觀念作祟,清照改嫁之事又被譏為“傳者不無笑之”(宋胡仔,同上),“晚年頗失節”(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二十一),“晚節流蕩無歸”(王灼,同上),雲雲。而明、清文人卻多懷疑清照改嫁的真實性,竭力辯解此事乃無中生有。這固然有愛惜人才的因素,但也是封建保守觀念的另一種反映。如明徐糊認為清照此啟“殊謬妄不可信”,認為李“老矣,清獻公(按,當為清憲公)之婦,郡守之妻,必無更嫁之理”,乃“太誣賢媛也”(《徐氏筆精》卷七),就是頗具代表性的說法。又如清俞正燮雲:“讀《雲麓漫鈔》所載《謝綦崇禮啟》文筆劣下,中雜有佳語,定是竄改本……餘素惡易安改嫁張汝舟之說,雅雨堂刻《書後》),隻是感情用事,並無翔實的證據。
本啟第一段主要是陳述誤嫁張汝舟的原因,記敘上當受騙的來龍去脈,充滿“一失足成千古恨”之意。開頭以“素習義方,粗明《詩》、《禮》”自許,含有自我辯白的味道,似乎說此事本不該發生,與自己素來的品性、學養不符。接下把“失足”原因歸結為客觀:一是病幾入膏肓,使自己頭腦發昏,理智不清;二是受弱弟影響,而弱弟實被張汝舟欺騙;三則是最重要的,張汝舟此人巧舌如簧,善於偽裝,自己一時未能識破。因此雖然自己亦曾猶豫莫決,但最後還是糊裏糊塗與張“同歸”,以致造成“以桑榆之晚節,配茲駔儈之才”的悲劇。清照婉轉述說,哀哀動人,意在博得對方的同情與理解。而言詞中隱然可感清照羞愧齧心之態,這又反映了一代才女此時強烈的自尊心。
第二段記述自己婚後的悲慘境況,意在表明自己堅決與張汝舟離婚的原因,並向幫助自己實現離婚願望的綦崇禮表白感激之情與崇敬之意。由於張汝舟之娶李清照,意在謀奪其珍寶之物,但婚後發現其企圖落空,於是原形畢露,大打出手,令清照飽嚐“老拳”。兩人本無感情,又遭毆擊,這就道出清照必欲與其分道揚鑣的原因。李清照為達到與張汝舟離婚的目的,乃采取控告“其妄增舉數人”之“私罪”而得以人官的策略。但文中對此並未明說,甚至沒有點出“張汝舟”一個字,此乃囿於“地告天”即妻告夫亦屬犯上的忌諱而有意回避。這是文章的聰明之處。對於自己與張汝舟同堂受審、共關一獄的遭遇,李清照憤憤不平,連用兩個典故形容自己羞恥之感,可見對張不共戴天之恨。最後由於綦崇禮的暗中幫助,使皇帝親自過問此事,下詔將張汝舟罷官除名,流放到柳州編管,而清照與張的婚姻關係亦被解除,且免除坐牢之災,綦崇禮真是鴻恩無量。故此啟對綦說了些讚美之詞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亦是發自內心的。但清照對自己名譽十分看重,在感激綦“如真出己”之餘,仍期盼綦崇禮以“智者之言”“止無根之謗”,再為自己說些好話。
第三段是本啟的小結性文字。一是再次強調自己與張汝舟水火不容,意在說明與張離婚的合理性;二是再申請綦為自己“湔洗”恥辱之懇求;三是表白此後將吸取教訓,安度餘生,並銘記綦氏之鴻恩。
此文一個鮮明特點是感情色彩強烈,特別是對張汝舟的不齒與憤恨,充溢字裏行間;對綦崇禮的感激與崇敬亦發自肺腑。語言則文采斐然,頗多四六對偶句式,對仗工整,言簡意賅,叉富音韻鏗鏘之美。讀完此文,覺一個受盡屈辱而又不失自尊的堅強才女形象栩栩如生。
4.《金石錄》後序①
右《金石錄》三十卷者何?趙侯德父所著書也。②取上自三代,③下迄五季,④鍾、鼎、覷、鬲、盤、匜、樽、敦之款識,⑤豐碑大碣、顯人晦士之事跡,⑥凡見於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訛謬,⑦去取褒貶;上足以合聖人之道,下足以訂史氏之失者皆載之,⑧可謂多矣。嗚呼!自王涯、元載之禍,書畫與胡椒無異;⑨長輿、元凱之病,錢癖與《傳》癖何殊。⑩名雖不同,其惑一也。
餘建中辛已,始歸趙氏,時先君作禮部員外郎,丞相時作吏部侍郎,侯年二十一,在太學作學生。趙、李族寒,素貧儉。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氏之民也。後二年,出仕宦,便有飯疏衣繰,窮遐方絕域,盡天下古文奇字之誌。日就月將,漸益堆積。丞相居政府,親舊或在館閣,多有亡詩逸史,魯壁、汲塚所未見之書,遂盡力傳寫,浸覺有味,不能自已。後或見古今名人書畫、三代奇器,亦複脫衣市易。嚐記崇寧間,有人持徐熙《牡丹圖》,求錢二十萬。當時雖貴家子弟,求二十萬錢,豈易得邪?留信宿,計無所出而還之。夫婦相向惋悵者數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