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華偉

在填寫履曆表時,我總會在籍貫一欄工整的寫上”遼寧省錦州市“,因為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從兩歲起隨父母入川已是三十八個年頭了,雖然再也沒有回過那生育我的故鄉,但對她我並不陌生。

父母思鄉的情緒一直感染著我,尤其是到了晚年重病纏身的時候,更加思念自己的故鄉。在靠回憶打發時光的日子裏,他們給我講述了不少故鄉的風土人情,以及我從未謀麵的七姑八姨。他們講起來是那麼津津有味,就像又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裏。我驚訝他們的記憶如此清晰,更佩服他們在那麼艱苦的歲月裏從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真的太不容易了,在他們的故事裏,我感到一顆思鄉的心在顫動。為安慰父母那顆朝思暮想的戀鄉之心,利用出差的機會,我回到離別三十多年的故鄉。

一踏上故鄉的土地,便有一種別樣的情感在胸臆裏激蕩。猶如遠方的遊子回到母親懷抱。按照父親寫的地址,我敲開姑姑家的房門。開門的是一個五十歲的婦女,我不知怎麼稱呼,便自我介紹”我是四川來的……“下麵的話還沒有說完,”哎呀!“她驚叫一聲,急忙對屋裏急情的喊著:”媽,你看誰來了!“隨著喊聲一掀門簾,出來個年過七旬的老太太,滿頭白發,直直的身板,竟和父親那麼相像,我脫口而出叫了聲二姑,便迎了上去,二姑一把拉住我的手,用她那幹癟的老手不住的拍打著我的手,口裏不住的說:”可把我想死了!想死我了!再不來怕這輩子也見不著了。“說著已是老淚縱橫,我也不禁淚如雨下,這時我才深深體會到什麼是思念,什麼是親情。

平靜下來後,二姑這才問我:”你是老幾啊?“”老五“心想我家那麼多孩子,她老人家稀裏糊塗得分不出誰是誰。沒想到她略有所思說:”你走的時候才會說話,在站台上送你們,大夥逗你說要和你們一塊走,誰說你推誰,嘴裏還一個勁說不,不“。她講起來就像事情發生在昨天。她用手指著牆上鏡框裏的一張照片說:”那是你吧?“我站起來走到擦的一塵不染的鏡框前,看到一張父親穿著軍裝,懷裏抱著一個正在哭涕的周歲孩子的照片,那正是我。記得小時候我家也有一張,可不知何時早沒了去向,可這張卻被完好的保存下來。看著父親年輕時英俊,威武的照片,再想想病入膏肓的父親,我鼻子一酸,眼淚又一次滾落出來。

二姑上前把我拉到炕沿上坐下,指著為我開門的婦女說:”這是你大姐“。我站起身來驚呀的說:”這就是大姐啊!?“身邊的大姐哪裏是我印象中的大姐,聽我家大姐、二姐一說起二姑家的大姐簡直羨慕的要死,說她不但長的漂亮,而且穿的又好,小時候學校每次組織演唱會,她總是站在第一排,而我那兩個姐姐盡管嗓音很好(後來她們都是播音員)可是隻能站在最後一排,以遮住不整的衣裝和露出大拇指的鞋。這時我仔細打量著這位大姐,高高的個子,黑黑的臉龐,一雙大大的眼睛,衣裳穿著不敢恭維。比起我的姐姐可差遠了,言談中才知道小蓮大姐的兩個孩子畢業後沒有工作學開汽車,幹起了運輸個體戶,起早貪黑,難怪她又黑又老又憔悴。

我很想看看我家的四合院,走出房門,母親描繪的景色全無,小院到處搭的全是偏房,使小院隻剩下過人的窄道,以前小孩們騎著竹馬滿院跑的空間已蕩然無存,更別說花呀草的。二姑對門是我家老屋,老屋已屬於我三大爺,三大爺已過世,我柱子哥還在這裏居住。我看到母親念叨過的那口石頭大水缸,還在廚房牆角處,那是很大很大的沒人能搬動的,缸旁曾是姐姐們捉迷藏的地方,如今它早不蓄水啦,裏麵堆放著一些破爛玩藝,這是我家留下的唯一保存完好的”古董“。老姑則將廂房讓給了兒子,兩老口住進了偏房。上房原來是奶奶住的,我很想看看那原來是我家司令部的房子,奶奶的”聖旨“總是在這裏發出,可是如今已屬於別人。看過房子後,竟有些悲哀,原本被母親描繪的那麼美麗的小院,如今卻陳舊不堪,簡直像個貧民窟。這時我才明白思念也是一個天才的創造者,它可以塑造出許多完美的東西。

我家後麵是錦州有名的古塔,古塔什麼時候修造的?有什麼意義?以至叫什麼名字?我無法考證,但在父母心中那古塔就代表錦州,為攝下那讓父母夢魂牽繞的古塔,我請叔叔姑姑們上到平房上留影。盡管老人們顫顫巍巍,但我硬是把他們一一扶上房頂,將他們與老黑塔一起攝進我的鏡頭,平生以來我第一次慷慨大方,用那麼多的膠卷去攝下那一張張即無人也無藝術價值的舊房子,老古塔,街道,市容……我知道這是送給父母最珍貴的禮物。

兩天的時光實在短暫,當我站在錦州車站廣場,看著”錦州站“三個字時,竟有些依依不舍。想起父親曾在一首詩中寫到”惜歎子女留蜀地,望斷故土家鄉情“。頓時許多傷感又溢滿我含淚的眼眶,想到垂危的父母,我心裏明白他們這輩子再也回不了這生育養育他們的故鄉,這時我再也無法控製這離情的悲悒,任淚水流淌。都說葉落歸根,但是有些葉兒卻隨風飄去,落到遙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