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華偉
初日,透過書房,穿過客廳,斜斜的漫過我的眠床。像一隻探進鳥巢的通紅的小手,柔柔的,暖暖的,搖撼著我的清夢。欣欣然,張開了眼,天藍色的門,雪白的牆壁,肅立的衣架,青綠的地板,全都籠著層紅光,熠熠生輝;攤開的書、沒合上的筆、敞著口的杯子還有試圖站直身子的小福娃,一切都似乎被朝日點燃了激情,紛紛躍躍欲試的要做點什麼。
起床、洗漱、收拾孩子、吃妻子買回的早點,然後打發走孩子:一切井然有序,年年如此,月月如此,今天也如此。
但今天有不同的地方:上午我沒事,妻也沒事,而且今天天氣很好;亂七八糟的事雖有,但好象都不是急著要做。
發一聲喊,下樓,上街。人聲嘈雜,車水馬龍。東逃西竄的菜農,吆五喝六的城管,鳴著喇叭的公交,拉著長腔的小販:欲望在繁華中躁動,時光在煙塵中流淌。
妻又問:上哪?
我仍然沒主意,戴上墨鏡,麵無表情的說:隨行棲止。
妻瞪了我一眼:玩酷!……坐公交車去宿鴨湖吧。
公交車上人很少,打開車窗,吹麵不寒楊柳風,四月的風不但不寒,反而象夏日從山上奔來的清泉,清涼沁人而有力道,讓人不禁的想敞開懷抱。
僅僅三十分鍾,煙波浩淼的大湖就展現在眼前了。剛下過雨,春水初漲,但湖水並不太高,靠湖岸幾十米的水域都因了春雨而格外的渾濁,而幾十米外則仍是清泠泠的碧波,這樣就”涇渭分明“,往昔單調的湖水,就算是有了變化,多了意趣。
微風吹拂,湖水輕吻著堤岸,如同輕言細語,極盡纏綿溫柔;叮叮嗒嗒,又如環佩叮當。
岸邊黑熏熏的站著兩排老柳樹,樹皮皴裂,樹洞大開,粗枝大幹,恣肆滄桑。但柳葉青碧如玉,柳絮紛紛揚揚,一如仙子隨煙挾霧踏雲而至。站在樹下,你會有這樣的疑惑:那粗拉拉的山間鄉野,怎麼會生出如此青泠泠俏棱棱的如水女子呢?
柳樹和堤岸之間,是大片延綿的草地。草以苜蓿為多,平平的,茸茸的,開著黃色的小花,走在上麵如同踏在羊毛絨的地毯上。苜蓿草中間中間夾雜著紫雲英,蒲公英之類的野花野草。都是些小花,顏色極純正,黃就黃的燦爛,紫就紫的耀眼。
妻嬌呼連連,說她要變成一隻小羊或者一隻小兔子,鑽在草叢裏要吃個夠。聽雨先生撲入草叢”且向花間留晚照“。
妻驚叫著說,那苜蓿的花,竟然是由五瓣心形的花瓣組成的。聽雨先生受了啟發,仔細觀察那紫紅的小花,那竟然是一個帶著紫色帽子的小兔子。無邪的眼睛,翹翹的嘴巴,粉嫩的耳朵,全都掩映在背後的那頂大帽子裏。
流連再三,竟然生出了睡意,幻想著在這草地上悠悠的睡去,任清風撫慰,任陽光照臨,任人生老去。我知道,這種庸懶,這種繾綣,全都是因為奔波的疲憊,全都因為歸來的放鬆。
隔著大堤,有瀉洪閘,還有幾個池塘。那裏是我們往昔野餐時的原料供應地。我曾帶著幾個孩子在那裏捉過螞蚱,采過蓮子,偷過豆子和紅薯。還有那對善良的老夫婦,他們端出了自家的柿子,招待我的朋友,臨走還讓我們帶走了好多。
池塘依舊,隻是滿塘枯梗,小小的荷葉剛從水底鑽出來,有的半卷,有的漸伸,薄而嫩,惹人生憐。青萍倒是旺盛,熱熱鬧鬧的鋪滿了荷塘,青蛙就躲藏在青萍裏呱呱的歌唱。水很清,但不深,一眼就能望到底,受了驚嚇又自以為是的躲進枯梗下的小魚,漫不經心又略帶傲慢的龍蝦……都能直視無礙。
唯一遺憾的是沒見到那對老人。他們的房子還剩一半,房子周圍的竹林已經不見了,記憶中的黃犬、雞鴨都已經沒了蹤影。我走過去,在鎖起的門的上邊還有一副日曆,翻開的日子是07年10月。我想他們也許搬到更適合他們養老的地方去了吧,畢竟他們年齡大了,這孤零零的野居,一個鄰居都沒有,也真的不適合他們了吧。
愴然之間,日已正午,趕緊返程。忽然記起唐代詩人李涉的《題鶴林寺壁》,他寫道:”終日錯錯碎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閑。“當年李涉與僧閑聊,讓他感受到人生的情趣,而今我們偷閑到此,對話花鳥蟲魚,對話清風湖泊,不也真的很愜意嗎?
這”半日閑“,當記之,思之,隨做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