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曾是西風漫卷時(3)(1 / 3)

也正是在這時候,柳傳誌終於確認楊元慶是值得信賴的一個人。楊不僅能把一個部門的年營業額從3000萬元做到3億元,而且從來不讓自己攪在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裏麵。所以,柳的第二個決定就是起用楊元慶擔任新成立的微機事業部總經理,把微機的整個流程都交給他統領。他每天躺在病床上思考公司的未來,徹夜無眠。清晨走到醫院旁邊的“八一湖”散步,這一來就看到了和自己整天為之焦慮的那個世界完全不同的場麵。那場麵在20世紀90年代的北京城裏隨處可見,隻有柳傳誌這樣的人才會覺得新鮮:一大幫老頭兒老太太在湖邊跳交誼舞,都是退休的。我就坐在那裏看。我不會跳舞,也不會唱歌,人家跳完了,我還要給人家鼓掌,所以非常尷尬。後來我說反正我也沒事,也學吧。人家介紹了一個老太太來教我,我一上來把人家的腳給踩了。那老太太說,你要知道這舞曲的節奏,有三步有四步。我這才明白,於是拿著錄音機聽音樂,非常專注地聽。叫人意外的是,他的病情就有了轉機。他幹脆停止服藥,每天跟隨李醫生沿湖畔跑步,心情開始好轉,漸漸能夠睡著。

醫院裏的務虛會依然在進行。高級經理們之間最重要的話題是:還要不要搞自己的微機?聯想微機在競爭中屢屢處於下風,讓人懷疑自己的力量,但要說就此罷手,從此退回來做外國品牌的代理商,柳傳誌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至少也要拚命賭上一把,就算犧牲了,也要慷慨就義。”

他對倪光南和李勤這樣說。總工程師和常務副總經理這回終於有了一致的看法,他們全都主張迎難而上。這段時間柳傳誌和倪光南至少有過兩次談話。倪光南支持他絕不放棄聯想微機的決心,也支持他起用楊元慶的決定。總工程師在公司全體員工麵前的一番話,讓柳傳誌感到極大安慰:形勢是非常嚴峻的,比設想的還要嚴重得多。我們國家還要不要自己的計算機工業?都說要,那麼誰來做這件事?事實上,這個重任已落在聯想身上。不管我們願不願意,實際上已充當了民族計算機工業的旗手。今天回顧起來,在柳、倪二人患難與共的10年中,這是最後一次兩個人如此心心相印。這讓柳心存僥幸:也許公司領導層中的分歧沒有那麼嚴重,假以時日就會冰釋前嫌。當時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與倪光南的衝突竟會掀起巨浪,而他與另外一個人的矛盾,卻能在瞬間消弭無形。

相逢一笑泯恩仇

1994年3月初的一個中午,孫宏斌突然出現在柳傳誌麵前,就像是從天而降。自從1990年分道揚鑣,柳就再也沒有見過此人。他看上去瘦了很多,臉上掛著滄桑,不過還有昔日那副神采。原來孫在監獄服刑期間表現優秀,又為勞改局的《北京新生報》寫了很多漂亮文章。囚犯是沒有稿酬的,但卻可以贏得分數,累積在案。孫由此獲得“減刑一年兩個月”的獎勵。現在即將出獄,孫最想見的人就是柳傳誌。他總是對旁人說他非常尊重柳傳誌,甚至有一種仰視和崇拜。這不是矯情,而是真心,即使經過這麼大的周折,也沒有絲毫改變。他利用到北京為監獄買東西的機會,輾轉找到柳傳誌。於是兩人在一家飯館見了麵。柳為這頓飯付賬,孫則當麵述說自己的悔恨,以及在牢獄生涯之中的大徹大悟。孫宏斌在1992年9月接到被公司開除的通知,此前兩周,也即1992年8月22日,他接到法院的判決。這時候他在圓明園附近的一個拘留所裏已被關押28個月。

接到判決的那一刻,他內心的感受有點奇怪,或者說什麼感覺也沒有。他後來如此描述那時的情形:淩誌軍:對你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嗎?孫宏斌:也沒有,都在看守所裏待兩年半了。天天看著這個被拉出去斃了,那個被拉出去斃了,還能打擊什麼?淩誌軍:從看守所裏拉出去就斃了?孫宏斌:被判了死刑的,不就槍斃嗎?我在那裏看到的死刑犯起碼有十幾個!淩誌軍:可是你能提前出來。孫宏斌:對,我改造得比較好。淩誌軍:那時候你有孩子嗎?孫宏斌:有。淩誌軍:孩子多大?孫宏斌:孩子是1990年1月23日出生的,我是1990年3月出的事。淩誌軍:太太常來看你嗎?孫宏斌:在看守所裏不允許家人看。淩誌軍:當時強迫你勞動嗎?孫宏斌:在看守所裏特別想勞動,可是沒有勞動,就是天天在屋裏待著。淩誌軍:出來放風嗎?孫宏斌:很少,沒有。淩誌軍:兩年多沒有出門?孫宏斌:對。上法院的時候才能出來。淩誌軍:是不能出那間房子,還是不能出那個院子?孫宏斌:房子。

接到判決書之後他終於走出看守所,被轉移到天津市郊的一所監獄服刑,其實就是在農場被強製勞動。這裏比在看守所要好很多,至少可以走到陽光下去,妻子也可以來看望了。他特別想他的孩子,但夫妻二人還是決定不讓孩子到這裏來。他不希望孩子看到的父親是這副樣子。盡管孩子還小,什麼也不懂,但他總覺得這一切會在孩子心上刻下一點什麼。事實上他很少對人提起這段艱難歲月,被朋友問急了,也不過是隻言片語:“十幾平方米的小屋子”、“關了十七八個人”、“就是一個平鋪,晚上睡覺大家並排躺,人挨人”、“每天吃窩頭菜湯”、“吃飯不交錢,房費也不用交,都是財政撥款”。如果有人還希望他把牢獄的生活多說幾句,他就回答:“其實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你生活的環境裏沒有人有這種經曆,但是在那裏麵,有這種經曆的人很多,那麼多人都是一樣的,你並沒有比別人更難受。所以我覺得受罪不受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裏麵學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