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浩達每次從管理費支走一筆款,都經鄭其揚的手造表進賬。楊浩達知道對別人要遮掩,對鄭其揚是不必遮掩的。別人誰都會背叛他,唯獨鄭其揚不會。因為鄭其揚是他一手栽培,又長期跟在他左右,自己是有恩於鄭其揚的。彼此都知根知底。鄭其揚也理解楊浩達臨到快退休的這段年齡,在自己的權限範圍內,從小金庫撈到一些好處也是無奈之舉。與那些動輒貪汙幾百萬,幾千萬元的大貪官相比,楊浩達隻屬於小打小鬧。誰叫這個社會已走到這種人人向錢看的地步。當時最流行的一句話“錢不是萬能,但沒有錢萬萬不能。”
鄭其揚親眼目睹了一位他以前十分崇敬的老書法家,為了將自己多年來的書法作品彙集出版,而這個掛名市書協主席的老書法家手上卻沒有錢,於是就向全市像鄭其揚這樣平素相識的書協會員發出了捐款為他出書的信函,以求捐助。其函文詞語懇切極盡卑躬之軀,原本高昂的頭,在金錢麵前他隻能放低下來。據說發函後並沒有多少書家為他捐款,因為現在的文字並不值錢,書家也都是些窮光蛋。鄭其揚知道後專程把二千元錢送到他手上時,老書法家老淚縱橫,感泣涕零,令他感慨萬端,唏噓不已。那一幕深深鐫刻在鄭其揚的腦海裏,由此也深深感悟到“錢不是萬能,而沒錢是萬萬不能”所蘊含著的深刻道理。在商品經濟時代,錢對每一個活著的人,是多麼的重要。光喊清正廉潔,而手上沒錢是那麼的蒼白無力。老書家為區區一本書出版要如此卑躬屈膝就是一個例證,而日夜在他眼前晃的楊書記又是一個例證。鄭其揚自己呢?也大概如此。
去年妻子林文容想在青佛縣城購買一套商品房,需款三十六萬元。那時還沒有房貸、購房都得現款。林文容問他:“你能出多少錢?”
鄭其揚回答說:“我所有的積蓄也就七萬元。”林文容一聽把臉歪向一邊,不敢相信地說:“你工作這麼多年,除了每月拿點小錢回來,就這麼些積蓄?我一個女人家,省吃儉用,手頭也有十幾萬。你還是一個鎮政府裏的主任,一個大男人,隻有七萬元!虧你說得出口!你說,剩下十七、八萬元的缺口,我一個女流之輩,到哪兒去籌借?這商品房,看來我們是買不起了,我們隻能繼續住在我娘家了。”
說來笑死人啊!林文容從天口鐵礦回城這十多年,都是借住在他嶽父母的老祖屋裏。那是一間不到二十平米的老平房,一家三口人吃喝拉撒都在那個屋裏,其逼仄窘迫的境地,鐵人看了都會流淚。虧自己還是個富鄉的政府辦主任!還是個縣裏數得上號的書家呢!鄭其揚確實覺得對不起妻子和女兒。但手頭沒錢,總不能去偷去搶吧。
後來還是妻子想盡一切辦法向人借了十八萬元,才把那商品房買了下來。現在還欠著人家那錢呢。至於妻子向誰借了這樣一筆巨款,林文容都緘口不言,反正房子買下來了,以後慢慢還。鄭其揚回縣城住進商品房,看著房裏簡陋的裝修和廉價的簡單家具,心裏總不是個滋味。此事給鄭其揚感觸頗深,再一次觸發他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清正廉潔、視金錢如糞土了。因此,這兩年隻要遇上鎮政府有賺錢的門路,他都會爭取去賺。楊書記有意識讓他去兼管礦運監管站,這本是一件讓他斯文掃地的事,但為了錢他不僅不以為恥,反而認為是被重用。他放下身架,確實也在礦運監理站得到了一些好處。比如礦老板逢年過節送來的禮物和紅包,他都會收下。楊書記因他是站長,出入銀行的錢要經他一手操辦,有時也會多劃撥三、五千元作為酬勞,實是給他的“封口費”,他同樣笑納。還有,隻要他陪楊書記上礦山檢查礦務工作,那些礦老板為了不得罪“土地爺”的主管楊書記,都會把紅包塞進他手上轉交給楊書記。而給楊書記一份,必然也得給他這個隨從官員一份。雖然紅包要比書記薄很多,但這種額外的飛來之財,他都會感到高興和喜悅。現在,他經濟狀況已大大改觀,手頭上又積累了一筆可觀的錢,他正準備用來還清那像山一樣壓在他心頭的房子借款,還準備把房子重新作一次精裝修,那些太丟人現眼的簡單家具也可望淘汰掉,以免讓人笑話自己太寒酸了。
第二天上午,鄭其揚按照楊書記的交代,早早去了銀行,取出三十萬元的現金。這筆款是從礦產管理費特設的專門賬號裏支取的。雖然都是百元大鈔,但三十匝款還真像一大捆茅草似的。鄭其揚先用報紙捆好,再用一隻廢舊的裝化肥的蛇皮袋裝了起來。如此巧妙的偽裝著上去像是一包什麼雜貨袋,看不出裏麵裝有三十萬元鈔票,鄭其揚看著自己巧妙的偽裝,心裏暗自笑了笑,然後提著蛇皮袋離開銀行,走到桃陽老街十字路口,才打電話通知政府小車司機,說把車開到這裏,他在這裏等著他。給政府開專用小車的司機叫小汪,平時小車派用的調度是由楊書記管的。楊書記早已打電話給用車組。鎮政府用車組有大小車七部。用車組今天派給鄭其揚的是一輛紅色的廣州本田小車。司機等在鎮政府車庫裏。因為是取現金,而且是一次性三十萬元,鄭其揚避諱、避嫌、更避人家的議論和猜度,所以取款時避開了司機。鄭其揚已在鎮政府這樣的機關工作了十七八年,他知道這種地方人多嘴雜。尤其是像他現在掌管鎮政府辦公開支的小金庫,大家平時可謂眾目睽睽都盯著他。他接觸到錢這種事,都特別留心,怕牆外有耳,室內有眼,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