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後,桃陽鎮政府。
一輛豐田大麵包車停在鎮政府門外的停車坪上。
一行十二個人把大麵包車擠得滿滿的縣財政局檢查組的人從車上陸續走了下來。領隊的是新晉不久的縣財政局副局長——趙妍。大家一看是從天口鐵礦出去的白礦長的礦長夫人,都覺得有點驚奇。趙妍調到縣財政局一直任了好幾年的財會科科長。按照行政級別,財會科長實際上就是股長級。但底下不知是嫌股長不好聽,還是認為股長這個字眼不響亮,在縣製單位大都不設股,而設立科。這樣聽起來順溜,好聽和響亮。如果按“劃痕鋸齒”的規範劃分,縣裏的局長行政級別應該也就是個科長級。可局長聽起來總比科長更顯示一些韻味。因此縣政府下麵都不設科,而設局。比如縣某某、某某局,少有某某、某某科的。設立局製後下麵也就不設股而設立科。換句話說,局以下的科都是假設的,是與局長正科一級相混淆,換作是現在的說法,是屬假冒產品。當然這是題外話。
趙妍在財會科當了十三年的“正科長”。去年年底已經五十三歲的她終於榮升為副局長。也就是說當了十三年正科長的趙妍,現在反而成了“副科級”。不過,她這個副科級才是正宗的,是“實職名歸”的。
歲月滄桑,這位曾在天口鐵礦享譽“礦上一枝花”的美女,當年如玉似花眾人仰慕的身姿,在時光老人的觸摸下,現在的身子骨雖然還餘存有往昔的柔美,但已經稍微發胖,現出人到中年的體態。身為副局長的趙妍,這次帶隊來主要是檢查縣財政局去年下撥到桃陽鎮村村通水泥路硬化建設資金的落實情況。實際上桃陽鎮政府早就把這項用款開支報表,報送給了縣審計局,再由縣審計局轉報給縣財政局了。縣財政局並不一定要專程下來再檢查和落實。然而,世事總是那麼微妙。縣政府這些人,坐在機關辦公室總嫌太清閑,沒事總想找些事到下麵溜一溜,逛一逛,讓底下人前呼後擁,草木皆兵一番。何況現在有這種是由他們撥下來的“專款專用”項目和名堂,他們哪能不下來?這筆由他們下撥的幾百萬元款項,從去年開始已經先後下來過六撥人馬了。趙妍算是第七撥了,有點姍姍來遲了。不過,以前趙妍也隨那六撥人馬來過。但那時她還是局裏的一個科長,是局長們的隨從或叫陪客,鎮政府的人並沒太在意她。現在她升任副局長了,身份也就不同了。她不再是陪客,而是領導是主兒了。
“趙局長(下麵的不管你是正、副局長,一律統稱局長),一路辛苦了,歡迎,歡迎!”楊浩達書記帶領著副書記、鎮長、副鎮長和鎮財政所的一幫人。在麵包車門前迎住了趙妍,這位縣財神爺,這位女主兒。
楊書記一臉笑容可掬,第一位和趙妍握手。趙妍也笑臉相迎,她用柔柔的女音回應:“楊書記,你好!又見到你了!”接著再和迎接她的那些人一一握手問好。
一陣煩瑣的,但又必須的、不厭其煩的客套寒喧之後,楊書記帶著鎮政府的大小官員和前來的檢查組的兩個團隊,前呼後擁,走進了鎮政府。
在峻工不久的辦公大樓二樓寬敞明亮的大會議室裏,賓主分兩行依次坐定。然後敬煙,泡茶,閑聊。有一對一的正麵點頭致意的;有左右逢源交頭接耳的;有前後兩頭或交差或跨距離跳位的互致問安的;繼而,有不抽煙隻嗑瓜籽,有不喝茶隻喝雪碧、七喜或健力寶,有不吃蘋果隻吃香蕉、香梨或喜之郎……會場場麵氣氛輕鬆、熱烈、活躍又閑散自由。最後才由趙妍開頭講這次下來檢查的重要意義。她繞過一大圈老生常談的套話和空話,終於回到檢查內容的點子上,趙副局長說:
“大家都知道,我們青佛縣是貧困縣。貧困縣的財政就特別困難。但為了山村人們出行有好路走,也就是我們常掛在嘴邊的‘要致富,先修路’,我們還是從十分困難的縣財政經費撥下款來,搞這項利縣利民的村村通水泥硬化建設。為了能把撥下來的款項的每一分錢都用到實處,我們在你們鎮已經完成這個項目之後的今天,再次下來落實這個款項的開支情況,比如錢款是否按規定下撥到了村裏,鎮裏有沒有滯留?財務是否公開透明?水泥路是不是按規劃的裏程,寬度和質量完成?是否有偷工減料,有‘老鼠偷吃油,兩眼亮油油,老鼠吃貓食,新路冒黃油’的豆腐渣工程!……”
聽到這個美女副局長這句順口溜的比喻,賓客們這才止不住笑出聲來,趙妍聽到人們的笑聲,自己也為這句形象的比喻笑了起來。於是她沒再講下去,她懂得見好收場的說話藝術效果。最後說:“大家都知道,我是從天口鐵礦、從桃陽鎮走出去的,算是這裏的老常客,我對這裏的情況比較熟悉,等下我們檢查組留下六個人在鎮裏對帳、查帳。當然,你們募捐來的那部分建路款項不屬於我們撥款的範圍,我們這次就不查了。剩下的六個人再分成兩組到村裏實地檢查。一組由我們的何秋來——何科長帶隊,到西線的八個農區村子;一組由我帶隊,到東線的天口鐵礦周邊的礦村和林區的七個村子。我是舊地重遊!”趙妍停了停,看下表,說:“時間不早了,中午我們還要回來吃午餐,我們現在抓緊時間,各組馬上分頭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