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曼鳳留下後,她才認認真真把鄭其揚這個宿舍看了個遍。鄭其揚的宿舍是在政府最後一排,有些僻靜。他的住房是屬機關的小套間。她坐下的是外間,是個會客廳,裏間是臥房。
這個會客廳也來做書房,靠牆立著一隻大書櫃,裏麵擺著許多書,櫃邊是一張辦公室和一張皮沙發,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張老板桌式樣的大寫字台。台麵上放著一個她從沒見過的大筆筒,筒裏放著許多的大毛筆、中毛筆、小毛筆,還有二根大排筆。筒邊,擺著一個大硯台,一隻大瓶裝的墨水,旁邊還放有幾根的黑墨條。寫字台下有一個櫃子,擺著好幾卷的宣紙和各種顏色的宣傳紙。肖曼鳳看見這些筆、墨、硯、紙,勾起了她心中那已經遠去的讀書時代的回憶。
她小時在肖山,雖然同村裏那些同齡女孩幸運去上學,但由於村裏小學質量太差,她並沒從小學教堂學到多少文化知識。肖山小學正式的教師才一個,其他五名教師都是民辦教師。他們一邊務農,一邊教書,少有精力放在學校教書上。小學時體育、音樂、畫畫課都很少上。小學畢業時她連英語是什麼樣都不懂。因為是義務教育階段,不管你成績怎樣,一律上到桃陽鎮中學。她讀初中時才開始學二十四個英文字母、體育、音樂、畫畫課也是上初中才上。可以說她是上了初中才學到一點文化知識。然而此時為時晚矣!由於各學科得基礎太差,她再怎樣努力都趕不上別的學生。她在班裏一直是最差生。這樣的最差生,中考肯定是被淘汰出局。初中三年雖難忘,但轉瞬即逝。
她十七歲告別校門,回到肖山村。第二年,被那死鬼陶邦亮在村頭盯上,陶邦亮便上門求婚。她很快就嫁給了陶邦亮。婚後為陶邦亮生女育兒,陶邦亮命短被礦山壓死,她一人在婆家獨撐著生活。風裏來雨裏去,早出晚歸。十多年來,她把原來所讀的那麼一點書幾乎都還給了學校了。有時,她也看一些廢舊報紙——那是買東西人家做包裝紙用的。有時也看一些破舊的書,但看著看著,人就睡著了。因為農事活太重,她太累了!她沒有一點精力能去重讀那些方塊字。閑晚,唯一能給她提供一點文化知識的,就是家裏那台十四寸黑白電視機。雖然經常滿屏雪花點,模糊不清,但她樂此不疲,現在看到鄭其揚大寫字台上的文房四寶,她為自己二十九歲前這些艱辛的生活,感到懊喪和不平。她從內心羨慕讀書,更羨慕像鄭其揚這樣的讀書人。但她不知道,她和鄭其揚的文化知識相差太遠了。自己和他是兩條不同道上走的人。甚至不是兩條道上平行地走,而是反走一個方向的“南轅北轍”。她看著看著,心裏就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憂傷。
肖曼鳳的目光從大寫字台收了回來。
她站了起來,想到他裏間的臥室看看。臥室裏擺著一張床,一個衣櫃;再往裏還有一個小間,她懂得這個小間是個衛生間。出衛生間還有一個小陽台,晾在鐵索上的幾件衣服在午後的微風吹拂下,對著她不停地擺動揮舞著。
她本想從衛生間走回前麵的會客廳。這時,她又想到要方便。本來一個女人在孤單男人的房裏是不宜方便的。首先是還不太熟,會有失禮貌,還犯有某種忌諱。但她實在忍不住內急,有些憋不住了,更兼鄭其揚在外麵會客廳一直看著電視,隨她在屋子裏走動。她就沒有那麼多的忌諱了。她走進衛生間把門關起。然後小解,嘩嘩響的,真舒服,是那種人遇到內急而獲得排泄的最愜意和最輕鬆的舒服!完了,得衝水。她雖沒住過這種套房,憑直覺,她知道機關的人講究這種便後衝水的衛生習慣。
她抬頭望了望,又四處瞧了瞧,是有許多水管,還有好幾個亮閃閃的不鏽閥門。但她不知哪個是衝水的閥門。看到一個是手扳式的閥門,心想這個閥門一定就是衝水的。於是就伸手去把一根手板式的閥門按了下去,隻聽“嘩”的一聲,頭頂上那根水管的龍頭的水立刻像天女散花地向她的頭頂衝噴下來!天啦!她下意識地感覺自己扳下的原來是洗澡的閥門。那水的壓力太大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被嘩嘩噴下的水噴灑得滿頭滿身了!她驚叫著,更沒來得及去把閥門關閉,人就逃也似地逃出衛生間。裏麵那衝澡的水龍頭依然噴流著水花。
她的驚叫聲和龍頭的嘩嘩水聲,引來了鄭其揚。鄭其揚一個箭步衝了進來,一看,她一頭一臉,一身衣服全都是水,像隻淋濕的落湯雞。
肖曼鳳紅著臉,很感慚愧地說:“想洗一下手,不熟悉,扳錯了閥門,扳下的是洗澡的淋了我一身。”鄭其揚趕忙進衛生間,關掉閥門。出來看她那副慌張和錯愕的模樣,反而笑了起來,說:“不熟悉,開錯閥門很正常。隻是把你淋成這樣,怪不好意思的。”說著,從毛巾架上抽下一條澡巾,這時他也沒想到男女有別這個詞語,第一動作就是趕緊幫這個女來客抹去水來,先是頭發,再是脖子、肩胛,再是衣服,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凡是被淋濕的地方,他都一一抹過。抹巾所到之處,都讓情緒初定的肖曼鳳有種涼絲絲又暖融融的觸電感覺。尤其是他抹到她腰背攫乳罩的帶子,這種觸電的奇異感覺就更加凸現,她任他抹著,心裏卻想,一個能這樣細心為女人抹濕水的男人,一定是個很會疼女人的。有了這個想法,她被抹的好象不再是水,而是一種溫情脈脈的男人的觸摸和扶慰,身子也就有了一種衝動。就象妹妹辦喜宴她被他載在身後,第一回挨在他身背的那種緩緩的升騰的奇怪衝動!她真想讓他能在她身前也抹一抹,而不單單是頭部、臉部和腰背部。她雖是讀書不多,已徹底淪為一天為三餐奔忙的農家婦。雖然不幸喪夫,再招了一個不中用的男人,但她認為自己還屬年輕。自己穿戴還是很整潔講究的。今天要和肖春蘭出門,知道是要到鎮上找這個鄭幹部,她特意從幾條出門才穿的衣服,選出這條衣頭隻蓋住肚臍眼略顯其短的水紅色西服,裏麵選一件深蘭色的內衣。褲子也是選了這條她最喜歡的,有兩條深深熨鬥痕,筆直筆直的乳白色西褲。這在雙陽以至桃陽鎮上的女人們已算是很時髦的了。就算是在她們眼中最會打扮的肖春蘭,穿的也不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