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幹淨了最後一個晚餐用的盤子後,方太太覺得自己累得幾乎眼睛也張不開了。
按理說,洗盤子的事應該由方先生來做才對,問題是:方先生已經掌廚了。他總是嫌方太太的菜不合他的胃口。他有一次開玩笑說:“你這個方太太,一點兒都不像電視上那個教觀眾怎麼燒菜的方太太。”所以倒轉過來,由方先生下廚,等抹了油嘴,再由方太太處理清潔工作。
經過客廳時,方先生已經坐在沙發椅子上,一邊吃水果,一邊看電視了。
“要坐一會兒嗎?”方先生問。所謂“坐一會兒”,其實也就等於看一會兒電視。
在看電視方麵,方太太興趣跟方先生不一樣。方先生是武打、驚險、恐怖片的崇拜者,方太太卻除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倫理片,其他的她都不感興趣。隻是方先生要她陪,她隻好勉為其難了。
所以,方太太雖然兩眼注視著熒光屏,其實卻心不在焉。她老是想著大約一個小時以前,兩個孩子惹她生氣的事。
她不知道告訴他們多少次了,要是趕不及回家來吃飯,一定要來個電話說一下。但是,就說今晚吧,等到八點多鍾了,還不見一個影子,電話也沒響,弄得她和方先生吃晚飯時,得把涼了的菜再熱一熱。而那一個念高級中學、一個念大學的孩子,竟然在做父母的放下碗筷時才慢吞吞踏進家門。責問他們,他們卻說:“啊呀,你們何必等呢?我們這麼大了,肚子餓了,不會在外頭吃嗎?”
方太太說:“我們是擔心你們的安全。”
兩個孩子一聽,都笑了,而且不約而同地說:“我們都這麼大了,還會出什麼事。”
方太太心裏想:大了,兩個孩子的確是大了。時間過得多快啊!本來是抱著拉著的,一轉眼,兒子也好,女兒也好,都能夠自己飛了,像翅膀硬了的鳥兒一樣。她也想到逝去的那一大段日子,實在過得糊裏糊塗,似乎忙亂了一陣子之後,人便不再年輕了。生活的目標在哪裏?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又是什麼?方太太怎麼想都想不清楚。
方先生發覺方太太情緒低落,不言不語,便問:“還在為孩子的事生氣?”
方太太點點頭,她連回答的氣力都沒有了。方先生說:“其實我倒認為我們應該珍惜目前這樣的生活。你有沒有想到,再過不久,兩個孩子娶的娶,嫁的嫁,遲早都會有自己的家,那時,大家就不會再住在同一間屋子裏了。我們兩個人,如果都還在的話,就要相依為命來設法消除彼此的寂寞了。”
這些話,方太太是完全同意的。她是個拜觀音的佛教徒,無常的道理,她也略有所聞。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日子,都不會毫無變化地過下去的。電視新聞的時間不覺已經過了,方太太說她很累,就站起身來。
在進入主人房之前。她先後到兩個孩子的房間去巡視一下,發覺他們都睡熟了。今天他們一定去了很多地方,走了很多路,現在累得鼾聲如雷。沒錯,再過個三年五年,她也許就聽不見這樣的鼾聲了。現在能清楚地聽著,恐怕就是一種幸福了。幸福、滿足、快樂什麼的,看來真的是要從一些微不足道的地方去尋找,去發掘的。
方太太輕輕關上房門,躺在自己的床上。方先生的腳步聲還沒響起,她的鼾聲也清晰可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