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這個城市的地鐵列車上就設有“保留座位”（Reserved Seating）了。保留的座位通常都在每一小節車廂的四個角落，中央是搭客站立的地方。
這種座位的背後上端，是四個藍底的白圖像，標示著座位保留的對象：老人家、孕婦、腿部殘疾者、帶小孩者。有一個時期，旁邊的窗玻璃上，好像還貼有一名電視喜劇演員的滑稽圖像，繪聲繪影，提醒搭客要讓座給前麵提到的那四種人。
我知道，有關當局這麼苦心孤詣的安排，用意是好的，也是值得我鼓掌稱讚的，但是我不得不坦白地承認：我雖然是一名身體健全的年輕人，卻並沒有言聽計從——人家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人生在世，最怕的，最應該避免的，就是吃眼前虧。你是搭客我也是搭客，你憑什麼要我禮讓？
我禮讓了，又能得到什麼？比方說，當我起身把座位讓給旁邊的老人時，你們會對我說一句讚美的話嗎？我從來就沒有看見有人這麼做過！有一兩次，我看見有個傻瓜在發覺到有顫巍巍的老人上車時，就以一副敬老尊賢的姿態站了起來，讓出了座位，我就沒聽見有人拍手表示讚賞。
但是我卻發覺：當我身邊有老人或孕婦等站著，而我視若無睹，屁股像被萬能膠粘住了，不曾起身讓位時，有人惡狠狠地瞪著我，好像我做錯了什麼大事一樣。其實，我讓不讓位，關他們什麼事。再說，他們能拿我怎麼樣？罵我嗎？
把我拉起來嗎？諒他們也不敢！我們的國家是個民主國家，國民有個人的自由啊。這就叫作人權，而人權是不容別人無禮侵犯的！
為了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和引起的爭執、吵鬧，我隻好想出幾個眼不見為淨的辦法。比方說，當我霸占了保留座位，而旁邊又有老者倉皇四顧，想找一個座位歇歇腳時，我就把長時間帶在身上的書拿出來，聚精會神地翻閱（我不喜歡讀報，在地鐵上讀報，翻開時十分麻煩，有時紙張會碰到鄰座的人。招人白眼，甚至怒目而視，像跟我結了三代的仇恨似的）。這是辦法之一。辦法之二是聽小型收音機或錄音機、MP3什麼的，而且要像老僧入定一樣地聽，這樣才能擺出一副旁若無人的姿態來。辦法之三是閉目養神。你知道的啦，人一旦閉上了雙眼，周圍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可能覺察得到。我們不是常說：“不知者無罪。”我既然什麼都不知道，你難道還能怪罪我嗎？再說：你知道我昨晚幾點鍾睡覺嗎？我可能玩電腦遊戲玩到三更半夜，也可能看足球看到天亮！辦法之四是打手機。打給誰都好。隨便聊聊天嘛。反正政府並不禁止人們在坐地鐵的時候“講電話”。我講電話講得入神，哪裏知道有孕婦挺著大肚子站在旁邊？
話雖這麼說，也有發生意外的時候。有一次，不知道倒了什麼大黴，當我正跟一個朋友嬉皮笑臉地聊天，聊得天花紛紛落了一大腿時，隻聽見有人“喂”了一聲，我抬頭看，一個彪形大漢一邊盯著我，一邊指著他身旁一個抱著小女孩的女人說：“你沒看見你背後的圖像嗎？見了抱孩子的搭客，就應該讓座，你還囉裏囉唆幹什麼？”我本來想不理他，心想：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管這麼多幹什麼？但是看那家夥凶神惡煞的，隻好抱著“君子不吃眼前虧”的態度，乖乖地站了起來。
站起來倒也罷了，但是當我注意到周遭有人似笑非笑、滿臉幸災樂禍的樣子時，我實在冒火！
算了，算了，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