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鍾見彬還駕著的士在加東一帶尋找搭客。今天他駕的是晚班;早班是另一個幾個月前被公司裁退的前副經理在駕。小鍾已經記不清從幾時開始,的士司機的隊伍就多了一些與過去的同類人物不同的人。有時候隻要稍微注意一下他們的穿著、談吐等,就知道他們不是那種幹這一行一幹就是一二十年的人。失業了,一時又找不到更適當、能養家活口的工作,就轉行當的士司機了。像小鍾的這位夥伴,開始時畏縮遲疑,連早班都不怎麼肯駕,怕見到的熟人太多,後來心一橫,豁出去了,就不再當一回事了。總得說服自己: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嘛。小鍾自己還不是也一樣,他當的士司機也隻不過當了三四個月。
在這之前……哎,在這之前他可也是一個部門的主管呢。隻因為誤交損友,染上了賭博的惡習,不但把半獨立的洋房賭掉,最後連工作也保不住了。那時候,他駕的是什麼車子呢?對了,是馬賽地!那時候,他的確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他駕的會是一輛的士!
在昏蒙的夜色裏,在回憶的曠野上,小鍾迷迷糊糊地,似乎又回到了從前,手中抓著的輪盤,竟是屬於那輛馬賽地的。夜色闌珊,他從俱樂部出來,正想回家。
忽然,小鍾聽見有人叫:“的士!”是路邊一個經過化妝,不怎麼說得準真實年紀的婦人。
上了車,和她搭訕:“安蒂是打完麻將要回家?”對方起先不開口,後來才勉強地回答:“不是。”
不是?小鍾偷笑了一下。像這種夜歸的婦人,他見多了。有時一眼就看得出來,她們在這個時間在幹些什麼。這位婦人隻是“生人麵前不說真話”,有顧忌罷了。也有大方一點的,還會在歸程中跟小鍾大談方桌上的戰績呢。另一類夜歸者則說是唱卡拉OK的。提了個大袋子,裏麵裝的卻不是唱碟,裝的是什麼呢?不過小鍾從不拆穿她們無傷大雅的謊話。
小鍾常想起一句老話:“條條大路通羅馬。”他現在眼前的路,恐怕條條都是小路吧?當一名的士司機,奉公守法,不偷不搶,能夠零零碎碎地還一點賭債,已經不容易了,哪兒有辦法回到從前?小鍾現在不在乎讓熟人知道,他住的,是一房式的政府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