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接電話，那一頭傳來的是小王的聲音：“下個星期天有沒有空？”
我淡淡地反問：“什麼事？”
“想請你喝喜酒，”小王嬉皮笑臉，“我那個最小的兒子也要結婚了，我做父親的，得給他辦喜事。”
我連考慮也沒考慮，就回答說：“對不起，那一天，我沒有空。”
機警的小王立刻就聽出我的話是在冰裏泡過的，說：
“喂，你怎麼啦？聽你的口氣，好像不怎麼給我麵子的樣子。”
我心裏想：為什麼要給你麵子，給了你麵子又有什麼用？小王這個人，我總算慢慢地認識他了。或者說，我並不是不認識小王這個人，而是因為人是會變的，小王當然也會變。當年我認識的小王，並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所以我們才能成為好朋友。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當小王找到了女朋友，而女方的家長卻極力反對他們在一起，那天小王徹夜未眠，找我到星天下訴苦。我扮演的，是排難解憂的角色。
後來雨過天晴，小王終於抱得美人歸，而且一口氣就生了好幾個孩子。歲月如流，轉眼孩子都長大了，一個個娶的娶，嫁的嫁。盡管小王做了老板，事業一帆風順，跟我見麵的時間一年不會超過兩次，但是到了家裏有婚嫁的事，總要拉我去湊個來賓的數。到了宴會上，小王又不理睬我，隻一心一意地跟他那些生意夥伴談笑、勸酒。被冷落的我，心裏實在很不好受。有時在某些場合見到小王，他總是一邊拍我的肩膀，一邊說：“啊呀，我們這兩個老朋友，實在應該多找機會聚一聚，就算吃吃咖喱魚頭、肉骨茶什麼的都好，我請客。”他拍胸膛的聲音很響。好幾年過去了，我可什麼都沒吃到。但是到了另一次見了麵，小王相同的話又搬出來了：“啊呀……”我聽了不冒火是假的。但是為了所謂禮貌，我還是說：“再說吧，大家都忙。”我想這麼說，他下得了台，我也不太沒麵子。
總之，一二十年過去了，小王的咖喱魚頭和肉骨茶的滋味究竟怎麼樣，我還沒有機會知道。
有一次，在一個聚會上跟他同桌，他告訴我，就要到太平洋的一個小島上去談生意，住旅店，一個人。我問他：“我能買張機票跟你一塊兒去嗎？到時候你睡大床，我在旁邊搭個鋪，節省一點旅店的錢。”
小王麵有難色，支吾了半天，才說：“我沒有騙你，我經常住的那家旅店，是不能搭鋪的。”
我說：“那就算了。”不過心裏並沒有“算了”。就算小王所言屬實，特地替個窮老朋友破費另租一間房，還不過是拔九牛之一毛？他就這麼現實？這麼不講交情，不念舊？
總之，我對小王這個所謂的老朋友，是百分之百死了心了。而且我也下定決心，不再花費精神、時間、金錢與他周旋。他有他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再說，我年紀一大把了，對於餘生，應該有更明智的利用的方法。得罪不得罪，已經不是個需要慎重考慮的大問題了。
所以，當小王問我：“你怎麼啦？”我應該輕描淡寫地回答：“沒怎麼。我隻是累了，很累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