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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
白玉堂將杯中清酒一飲而盡,其牛飲之勢絕對有違他平日品酒須緩的宗旨。
可而今,他便是不想管那酒是好是壞,隻想以那份熾燒壓下心中猛火。
酒液馥鬱醇和,如傾水飲之,未免讓人覺得浪費。
唐文逸靜靜看著他,並未阻撓。
與這位率性朋友相交雖短,卻知他不喜別人阻他行事,便默不作聲陪坐一旁,任他宣泄。
地上的酒壇已是堆了四個。半個時辰前,裏麵尚裝有劍南燒春。可現在皆中空無物,僅殘留娓娓酒香。
縱是酒量在好,如此豪飲也難吃消。
那張玉琢精顏,已蒙上了一層比胭脂更媚的嫣紅,迷糊的目光少了平日的犀利,卻多了難教常人窺見的醉色。
白玉堂自不知醉,半趴在桌上撚了酒杯,樂嗬嗬地吟道:“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一觴雖猶進……杯盡壺……自傾……”
唐文逸看他是醉了,輕輕扶了他的肩膀:“白兄,莫再心煩了。”
“誰說我為那隻臭貓心煩?!”
歪歪扭扭地撐直腰杆,白玉堂狠狠瞪了他一眼,卻不知自己雙眼朦朧如覆薄紗,早失教人心寒的鋒銳。
唐文逸不覺好笑,也沒人說他是為那展昭心煩,可算是酒後吐真言。
白玉堂凝視著桌上狼藉的杯盞,不滿地慵了慵高挺的鼻子:“白五爺一生逍遙,怎會為一隻身困公門的傻貓去煩心費勁……哼、哼……就是煩了心、費了勁,人家還一樣隻當你是個江湖草莽,持武逞凶的惡人……草莽的朋友嘛,自然也是蛇鼠一窩啦!哈哈……”
喉嚨苦澀,禁不住伸手要再取一杯烈釀,徒勞地希望能壓下心中的窒悶。
快要觸到的杯盞瞬間消失,隨來的是唐文逸淡淡的歎息:“愁酒傷身,別再喝了……”
他不認識這樣的白玉堂。
他認識的白玉堂,該是灑脫跋扈,夜闖開封府重地如遊蘇州園景。
該是疾惡如仇,教訓采花劣徒毫不留情。
該是任性直率,跟一隻小貓兒也要計較半天。
可此刻的他,竟有著不設防的脆弱,教人為之心憐神動……
“我還要喝……還我……”混色的眸子探不出距離,辨不清人影,迷惘地搜尋著可以讓他消愁的物事,可偏偏總不如所願。
唐文逸凝視著如此陌生的白玉堂,忽而生了一絲心悸。
手指,不受控製地探了過去……
原來那片總吐著刻薄言語的嘴唇,竟是如此的柔嫩膩手……
迷糊之間,白玉堂覺得有人胡亂揉著他嘴唇,撓得甚癢。
看不真切,隻道是那個最愛鬧自己的臭貓。
“貓兒,別鬧了……”
舍不得離開那片柔軟的手指突然僵硬。
在空中定了半刻,方才猛然收回。
唐文逸凝視尚殘留著些許溫度的手指,竟有了不甘。
這樣的白玉堂,為的卻是那個對他不屑一顧的展昭!
展昭沒有後悔。
應該說,他不讓自己覺得後悔。
白玉堂的背影,生生地告訴了他,因懷疑而生的傷害。
若他再作深思,不難猜到二人昨夜擅闖開封府後,定會乘興飲酒直至天明。但那刻,他隻想到殺人者若在白玉堂身邊,定會對他不利……
抑壓心中煩憂,此刻絕非計較私事之時,齊家三十二條無辜冤魂未得昭雪,怎容他有停歇之閑。
未有所獲並不等於放棄尋獲。
又是一天搜尋,自城東至城西,乃城南往城北,整個開封城讓他徹徹底地翻了一遍。可惜江湖高手似乎對繁鬧的大宋京師無甚興趣,多是過而不留,僅有些鼠竊狗偷如那張仲牟之輩。
當他再次回到開封府,已是初四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