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我抱著一疊會議發給醫生的年度醫務工作情況的彙總材料,還有各類醫院行政方麵的公文副本,來到醫生病房,我見醫生正睡著,便把材料放入櫥子中。
“你往裏麵放什麼呢?”醫生在床榻上突然朝我說。“鬼鬼祟祟的,不能跟我提起一聲嗎?”
“我看您正睡著,沒想吵醒您。”
“現在你想瞞我也不行了,誰知道你是怎麼來對待我這個病人的。”
“長期臥床不起,真夠難的,醫生。”
“會議上說些什麼來著?”
“您甭問,我隻不過是代您前往,”
(你我過的是一種密集型螞蟻生活,我們還能將自己往哪兒擺?)
“要死,我在來的路上可能弄丟了一份東西。”我在櫥中的材料堆裏翻找,確信自己真的失落了一份會議記錄。
“真是的,”醫生說,在床上他吱吱咯咯翻著身,“你跟我說說,這兒反正沒外人,”
“我今天不說什麼了。那份記錄會掉在哪兒呢?開會開會,沒完了,”
“你不願在這兒盡心竭力陪我,那就寫信得了,寫信這事兒反正你也樂意,我聰明著呢,別看我現在躺在這兒,不能動,但我知道自己聰明著呢,不光是聰明,還像以前沒生病時一樣,感覺自己十分好,不信,你可以將外麵一些事情跟我談談,你選擇幾則市井小事跟我講,試一下,我就是隻能同你呆在一起,我腦子清醒著呢。”
“不要動這些白布。醫生,我今天反正肯定是不能與您多談事兒了,您就晚安了吧,您多歇歇,每天用於牽引的時間要花去大半天,剩下來的時間就需要您躺在床上靜養。我跟您本來就沒什麼特殊關係,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暖昧,有的隻是朋友之誼。我們也能呆在一起,也能分離。”
“分離隻是暫時的。”醫生仰起頭,卻不推開我。“你說什麼?”
“今天不說。”
“你在家也是這樣?”
“在您的家裏我比較自由。”
“過密集型日子。”醫生一邊脫鞋,一邊朝我這兒扔鞋子。
我說:“我在家裏也是這樣,不大願意說話,在醫院工作的人都這樣,誰能在院裏上班時,嘴裏嘀嘀咕咕聊個沒完?”我站在醫生扔過來的兩隻鞋子當中,
我說:
“現在的醫院,連個像樣的陪客呆的地方都沒有,少了這,可讓人受不了,沒地方站人,醫院方麵竟然沒在這方麵想點辦法。”
“分開的時間不能太長,我是離不開你的,想到這些,我就要哭。”
“這是遲早的事。”
“分離,分離。”
“這又不是生活的全部內容。”
“這是可怕的事情。”
“想想今後的事情吧。”
“我看男女之間有很大差別,男人的愛內容廣泛,女人隻注重於性愛,她們對自己孩子的愛也是性愛的延伸和擴展。”
“醫生,醫生,朝上一點,別這樣,你把我戳痛了。”我用肘子頂開他,等他離開得遠了,我才去主動靠近他,我順著熱浪,朝正在真伯身後熊熊燃燒大火的火場扔了一捆幹木柴,她責問我:“以後還要不要一進院子就搗騰我的自行車了?萬一失手,把車子推進了蓄水池,怎麼辦?門上有鈴,伸手按鈴也嫌煩嗎?”她說完,拍拍身上煙塵,拍著拍著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我這兒也有所感覺,因為在我進屋時,她就為我擰大的吊扇這時開始減慢轉速,最後吊扇上的葉片好像快要停下來往地麵上掉了,真伯一把掃帚一把鐵鏟,她要把院子裏幾條高低不平斜坡上的積雪全部清除幹淨,讓斜坡露出灰色白色的水泥表麵來,幾條上坡幾條下坡,灰灰白白幹幹淨淨,這才合了真伯的心思,在院外掃雪的人流踩著汙泥中的殘雪,腳下發出嚓嚓嚓的聲音,我站在街沿,並沒隨他們到處走動,一把掃帚隨便做個架勢,擺在我手心裏,從掃帚到地麵形成了一段透明的空間,接下來要我做的事,大概是(頂多是)到隨便哪個街麵上去刮幾下雪,嚓嚓嚓踩幾腳積雪,我的行為大有對不住老天爺的地方,也對不起正在掃雪的許多人,走在殘雪上,內心祈求神明保佑,這種願望通過我踩雪的腳步,正一次次向上蒼表示出來,(沒用的。沒用就是沒用。沒有作用。沒用不是比有用更好更安全更完美更現實更理智更讓人感到踏實嗎?除了雪會從天上飄下落在地上,甘願被世人弄汙,在自然界裏其它別的東西有誰會這麼賤),所以我常常要避開雪,不跟在人們後麵去踩街上的白雪,白雪(嗬),除了你現在每天都在往我們這個世界傾注,天上其它物質有誰還會降臨我們凡間,雪的作用在今天發生變化,(就是在今天,掃雪的人為你組成了一支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