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瞿秋白與茅盾的《子夜》(2)(1 / 3)

《子夜》出版後,瞿秋白在《〈子夜〉與國貨年》中作了這樣的評說:“這是中國第一部寫實主義的成功的長篇小說,帶有明顯的左拉的影響……自然,它還有許多缺點,甚至於錯誤,然而應用真正的社會科學,在文藝上表現中國的社會關係和階級關係,在《子夜》不能夠不說是很大的成績。茅盾不是左拉,他至少已經沒有左拉那種蒲魯東主義的蠢話。”②因為茅盾在貫徹瞿秋白意圖時,還有著保留,所以在瞿秋白看來,小說“還有許多缺點,甚至於錯誤”。但茅盾畢竟基本上貫徹了瞿秋白的意圖,所以瞿秋白仍然對小說作了很高的評價。在《讀〈子夜〉》中,瞿秋白則說:“在中國,從文學革命後,就沒有產生過表現社會的長篇小說,《子夜》可算第一部;它不但描寫著資本家、買辦階級、投機分子、土豪、工人、共產黨、帝國主義、軍閥混戰等等,它更看出許多問題,主要的如工業發展問題、工人鬥爭問題,它都很細心的描寫與解決。從‘文學是時代的反映’上來看,《子夜》的確是中國文壇上新的收獲,這可說是值得誇耀的一件事。”①

①鄭超麟:《回憶沈雁冰》,見《鄭超麟回憶錄》(下冊),東方出版社2004年3月版。

②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文學編》(第二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71頁。

《子夜》雖並不令瞿秋白完全滿意,但畢竟也算是瞿秋白的“心血之作”。當瞿秋白熱情地“指導”《子夜》的創作和熱情地歡呼《子夜》的出版時,是應該對《動搖》這樣的作品不屑一顧甚至予以否定的,因為《幻滅》《動搖》這類作品,表達的是“革命青年”的“幻滅”和“動搖”、失望和彷徨。在《回憶沈雁冰》中,鄭超麟說,曾看到瞿秋白在刊物上發表文章,“借用‘幻滅’、‘動搖’、‘追求’的字眼諷刺沈雁冰”。但瞿秋白臨死前所留戀的茅盾作品,卻並不是也凝聚著自己心血的《子夜》,而是自己原本並不首肯的《動搖》。其中原因,就在於讚美《子夜》的瞿秋白和留戀《動搖》的瞿秋白,並不是同一個瞿秋白。讚美《子夜》的瞿秋白,是作為政治家的瞿秋白,或者說,是作為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的瞿秋白;而留戀《動搖》的瞿秋白,則是作為文學家的瞿秋白,或者說是作為一個普通的文學讀者的瞿秋白。

①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文學編》(第二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88頁。

雖然瞿秋白介入《子夜》的創作時,已經被王明們轟下了實際的政治舞台,但他作為政治家的角色意識並未消失,至少,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的角色意識是十分強烈的。瞿秋白是以“指導”《子夜》的寫作為起點介入“左聯”的活動的。而瞿秋白完全是以一個政治家和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的身份“指導”茅盾寫作《子夜》的。按照他所理解的馬克思主義理論,當時的中國社會是一種什麼性質的社會,中國共產黨那幾年在城市和農村施行的策略和實際的做法,哪些是正確而成功的,哪些又是錯誤而失敗的,是他據以“指導”茅盾寫作的基本原則。當瞿秋白稱頌《子夜》的“寫實主義”時,我們要知道,茅盾所寫的,隻是瞿秋白所認為的應然之“實”,而絕非其時中國城鄉實然之“實”。《子夜》中的第三次罷工,茅盾原打算寫成由趙伯韜挑動起來,而瞿秋白認為這“不合理”,把工人階級的覺悟寫低了①。現實中是否會有趙伯韜這樣的資本家出於某種目的挑動工人罷工,現實中的工人的覺悟到底如何,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小說必須把工人階級的覺悟寫得很高,必須讓所有的罷工都由工人方麵發動。瞿秋白的所謂“不合理”,並非指不合現實之“理”,而指不合他的理論之“理”。小說第十四章吳蓀甫奸汙王媽的細節,本身無可厚非。但瞿秋白的理論卻有問題。瞿秋白的理論是:“資本家”在憤怒絕望至極時,會“獸性大發”,會想要“破壞什麼”。但這實在是人性的一種普遍表現。坐“雪鐵龍”的資本家會這樣,拉黃包車的工人也會這樣;錦衣玉食的地主會這樣,饑寒交迫的貧農也會這樣。在“階級性”與“普遍人性”之關係的認識上偏執,是瞿秋白這類理論家的一大特征。《子夜》出版後,瞿秋白也完全是以一個理論家的身份對之進行評說的。瞿秋白著眼的是小說在政治上的正確與否,是小說對所謂的“社會科學”圖解得如何。這不是以文學的心靈在感知小說,而是以政治的鐵尺在度量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