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柳亞子的“狂奴故態”與“英雄末路”(1)(1 / 3)

柳亞子自稱“狂奴”,其實並不如嚴子陵那樣“無欲則狂”,因此,他的“狂奴故態”,不過是沒有底氣的作態。柳亞子一生好以“英雄”自命,其實,他也隻是終身好作英雄語而已。

“頭顱早悔平生賤”

在毛澤東堪稱漫長的一生中,與其有過詩詞唱和者,隻有郭沫若、柳亞子與周世釗三人。在民國時期,柳亞子就是活躍於政界和文界的大名人。但民國時期的名人,許多人在1949年後都遁跡銷聲,而柳亞子卻知名度更高了,這要歸功於他與毛澤東的詩詞唱和。毛澤東的《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長夜難明赤縣天”)長期被選入中學語文課本,使得所有讀過中學的人,都知道有個柳亞子。在使得柳亞子具有廣泛知名度上,毛澤東的另一首詩《七律·和柳亞子先生》(“飲茶粵海未能忘”)也同樣功不可沒。特別是在“文革”期間,毛澤東詩詞家喻戶曉,柳亞子也就跟著家喻戶曉了。毛澤東詩詞中的有些句子,更成為眾口傳誦的名句,與毛澤東的那些著名語錄一樣,頻頻被人們在談戀愛、寫情書、發言、談話、辯論、寫文章等各種公私場合引用。而《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中的“一唱雄雞天下白”和《七律·和柳亞子先生》中的“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便都是這樣的名句。尤其是後者,同“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裏埃”“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等毛澤東的其他名句一起,被出版社作為對聯印刷出版,在各地新華書店銷售,從而被貼在各種可以貼對聯的地方。

知道“牢騷太盛防腸斷”這一名句出自毛澤東之手的人,大概都知道這句詩本是針對柳亞子的“牢騷”而作。既然被毛澤東稱為“太盛”,可見柳亞子的“牢騷”頗有力度。但這“牢騷”的具體內容為何,卻始終是懸案。少數知情者的閃爍其詞,更讓這“牢騷”帶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1949年3月18日,柳亞子從香港輾轉來到北平。其時,大批在國共相爭中站在共產黨一邊的“民主人士”,在中共號召和安排下,雲集於此。他們是被中共邀請來協商召開新政協的。以柳亞子此前的政治表現和社會聲望,以柳亞子與毛澤東“老朋友”的關係,當然在被邀請之列。柳亞子與黃炎培、章乃器、錢偉長等數十人,同住六國飯店。十天後的3月28日夜,柳亞子寫了《感事呈毛主席一首》①。全詩如下:

開天辟地君真健,說項依劉我大難。

奪席談經非五鹿,無車彈鋏怨馮驩。

頭顱早悔平生賤,肝膽寧忘一寸丹。

安得南征馳捷報,分湖便是子陵灘。

這首詩,第一句意思很明白,是在稱頌毛澤東“開天辟地”的壯舉。第二句便開始發“牢騷”了。“說項”即稱譽他人之意,這裏應指自己長期對共產黨的擁護和襄助。“依劉”則指投靠他人,典出三國時期王粲依附劉表卻又不受禮遇不被重用的故事。“說項依劉我大難”,意思就是說:我長期站在共產黨一邊,為共產黨盡心盡力,如今卻像依附劉表的王粲一樣受冷落,我實在受不了。第三句用了兩個典故。“奪席”指奪取他人的席位。《後漢書·戴憑傳》:“正旦朝賀,百僚畢會,(光武)帝令群臣能說經者更相難詰,義有不通,輒奪其席,以益通者。憑遂重坐五十餘席。”五鹿為複姓,這裏指西漢的五鹿充宗。《漢書·朱雲傳》說:五鹿充宗本文所引柳詩,均見該書。深得漢元帝的寵信,占據著談經的席位。元帝令五鹿充宗與其他人辯論,但其他人懾於元帝對充宗的寵信而“莫能與抗,皆稱疾不敢會”。後來充宗終於敗在朱雲口下。柳亞子將這兩個典故同用,意在說明自己是像戴憑一樣有真才實學而非像五鹿充宗那樣不堪一擊。第四句用的是《史記·孟嚐君傳》中馮驩慨歎“食無魚”“出無車”的典故,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熟典。

①見柳亞子《磨劍室詩詞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第五句“頭顱早悔平生賤”,是“早悔平生頭顱賤”的倒裝句,意思是說:我後悔平生為了你這個朋友、為了共產黨人的事業而不計生死,甘願拋頭顱灑熱血。這“牢騷”就發得有點咄咄逼人、不知輕重了。柳亞子也知道這一句算是把話說兜底了,隻能退不能再進了,於是有了第六句的語意轉折。“肝膽寧忘一寸丹”是“寧忘一寸肝膽丹”的倒裝句,意思是說:我對你這個朋友、對共產黨,仍是一片赤膽忠心。第五句和第六句意思多少有些矛盾,或者說,第六句的轉折有些突兀,但其實這正可以看出柳亞子寫此詩時的真實心態。柳亞子此時心中有著巨大的委屈,有著嚴重的不平衡。他給毛澤東寫此詩,要表達這種委屈和不平,但表達委屈和不平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目的是要引起毛澤東的注意和同情,從而做出對他有利的幹預。要引起毛澤東的注意,就要把話說得狠些;要讓毛澤東同情並幹預,卻又不能隻說狠話,還要表示“此心未改”。這樣,就有了第五句的“悔”和第六句的“雖九死其猶未悔”。最後兩句是說:什麼時候共產黨的軍隊占領了我的家鄉,我就要回到那裏,像嚴子陵那樣隱居了。分湖,是柳亞子家鄉吳江縣的一座湖。為怕毛澤東不懂,柳亞子在詩後特意作了說明。這等於是在讓毛澤東做出選擇:要麼滿足我的願望,要麼讓我撂挑子走人。當時,毛澤東正忙著建立新的政權,是很需要柳亞子這樣的著名“民主人士”合作的。柳亞子如果真的拂袖而去,那負麵的政治影響是很大的。毛澤東當然不願看到這種局麵。但這又並不意味著就要滿足柳亞子的實質性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