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柳亞子的“狂奴故態”與“英雄末路”(2)(1 / 3)

“詩人畢竟是英雄”

柳亞子生於1887年,長郭沫若五歲,長毛澤東六歲。從少年時期起,柳亞子就有著強烈的反清思想,並積極投身於反清的宣傳活動。1903年,在上海參加由章太炎、蔡元培領導的“愛國學社”;1906年加入“同盟會”,後又加入“光複會”;1909年,與高天梅、陳去病等共同創立了“南社”;1924年,加入改組後的中國國民黨;1925年,任國民黨江蘇省黨部常務執行委員兼宣傳部長,也算是一省的政要。柳亞子是國民黨內強硬的“左”派,在國共相爭中,總是堅定地站在共產黨一邊。

雖是一介文弱書生,但柳亞子卻自少年時代起,就有著異常強烈的“英雄情結”。在柳亞子詩中,“英雄”二字,出現的頻率是很高的。金石家曹立庵在回憶柳亞子時,說起過這樣一件事:

亞子先生對共產黨人充滿了信任和熱愛,而對國民黨的達官貴人則深惡痛絕。記得是在1945年秋的一天,亞子先生和郭沫若同誌帶我一同上街溜達,走到重慶一座著名的酒樓前,隻見出入酒樓的,都是些達官權貴。亞子先生十分氣憤,有意拉我們坐在酒樓對麵一處賣牛尾湯的小攤前喝黃酒。當時,亞子先生和郭老早已是海內知名詩人和社會賢達,他們的這一舉動,無疑是對那些達官權貴的無聲嘲弄和譴責。亞子先生數十年攻詩,出口成章。那天,當他邊喝黃酒邊抨擊時政,並頗為自己敢於同那些醜類鬥爭而感到自豪時,不覺脫口吟道:“才子居然能革命!”郭老對亞子的道德文章曆來推崇,讚應曰:“詩人畢竟是英雄!”我在一旁,深為兩位長者的鬥爭精神所鼓舞,許諾說,我要為這副“聯句”治枚印章,明天交卷。第二天上午,柳、郭二老便來我處看印章。走前,亞子先生書贈我一首詩,郭老為我作了一幅指畫。此後,這枚“聯句”印章便常見於亞子先生的手書詩文條幅。如1945年冬,他書贈給本村的詩條幅首端,就蓋有這枚“聯句”印章。①

“詩人畢竟是英雄”雖出自郭沫若之口,但卻極為柳亞子所欣賞,不但常鈐於手書條幅,還數次用於自己的詩中。從這一點也可看出,柳亞子一向是以“英雄”自命的。郭沫若脫口而出的“詩人畢竟是英雄”之所以令柳亞子喜愛不已,還因為它與柳亞子家傳的另一句恰成對照。柳亞子曾寫過《“英雄末路作詩人”兩首》,詩前有序雲:“餘家舊藏石印,文曰:‘英雄末路作詩人’,蓋鄉前輩楊龍石先生為高祖粥粥翁所治也。”原來,柳亞子高祖就有懷才不遇的牢騷。這兩首詩的第二首,是以這樣兩句開頭:“英雄末路作詩人,青兕前生舊姓辛。”“青兕”是辛棄疾的別號,也是柳亞子的筆名。這分明在表示,即便不能在安邦治國上建功立業,最終隻能以作詩遣懷,那也是時運不濟,而自己終究是如辛棄疾一般可以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英豪。不過,對這種“英雄末路”的“認命”,在柳亞子那裏隻是偶爾出現的。更多的時候,他願意相信自己在叱吒風雲、降龍伏虎。“詩人畢竟是英雄”這句話之所以令他如此喜愛,就因為說出的是他的心聲。抗戰期間,郭沫若曾把柳亞子比作屈原,而柳亞子卻並不認可:“‘亞子先生今屈原’,鼎堂此論我銜冤。匡時自具回天手,忍作懷沙抱石看。”(《蘇聯費德林博士乞詩,奉贈兩絕,十月二十八日作》)柳亞子認為把他比作懷沙抱石、自沉汨羅的屈原,是辱沒了他。他覺得冤枉,他感到委屈。他認為自己在拔山蓋世;他認為自己在匡時濟世;他認為自己在回天救世。

①曹立庵:《“詩人畢竟是英雄”——憶柳亞子先生二三事》,原載《書法》1979年第2期,收入《柳亞子紀念文集》,中國文史出版社1987年5月版。

自認為力能回天的柳亞子,以“英雄”自命的柳亞子,性格中最突出的特征,可用一個字概括,那就是:狂。讀柳亞子詩文,最大的感受就是狂氣衝天。例如,柳亞子曾這樣評說自己的詩:“我的詩,當然不敢妄自菲薄,並且自以為是‘推倒一世豪傑,開拓萬古心胸’,陳龍川的兩句話,是可以當之而無愧的。”①盡管中國的柳亞子與德國的尼采風馬牛不相及,但柳亞子在詩文上的這樣一種自負和狂傲,還是讓我想到了尼采。這樣評價自己的詩文,也許真的隻有尼采可與之相比。

①柳亞子:《我的詩和字》,見《磨劍室文錄》,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