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柳亞子的自我估價,毛澤東一到北平,就應該單獨召見他,向他請教種種政治大計。但實際上,毛澤東遲遲沒有與他單獨晤麵。這段時間,毛澤東要一表一裏地準備兩件事。籌劃與國民黨的“和談”,這是“表”;積極準備“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這是“裏”。盡管柳亞子認為,這兩件事他都能夠和應該“摻和”,但實際上兩件事都與他無關。軍事行動固然不容他置喙,與國民黨的和談,毛澤東要找的也是李濟深、黃炎培、傅作義、章士釗這些人,不可能與柳亞子這樣的人商量。看著同住六國飯店的一些柳亞子本不放在眼裏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被毛澤東召見,柳亞子心裏的悲涼和酸楚,可想而知。
①朱學範:《我與民革四十年》,團結出版社1990年7月版,第215頁。
柳亞子一到北平,就急著往香山碧雲寺拜謁孫中山靈堂和衣冠塚。他要求派車,卻遲遲不見答複。而當時同住六國飯店者,有人是配有專車的①。在4月1日日記中,柳亞子寫道:“夜,餐時與任老(引按:即黃炎培)夫婦及寰老夫人同席,談得很起勁,約明日同往北京飯店赴民盟例會,可不歎出無車矣。”②從這裏可知,黃炎培是配有專車的。如果大家都沒有車,也就算了。可有一部分人是有車的,而柳亞子卻不屬“有車一族”,此事也應給他以相當刺激。《感事呈毛主席》中那句“無車彈鋏怨馮驩”就是這種刺激的反應。
①金紹先:《關於柳亞子先生——從台灣舊友來信談起》,載《柳亞子紀念文集》。
②柳亞子:《北行日記》,載《自傳·年譜·日記》,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版。
1949年3月24日,第一次全國文代會籌備委員會舉行第一次會議。在四十二位籌備委員中,雖有柳亞子的名字,但在由七人組成的常務委員會中,卻沒有柳亞子的座席。7月間,文代會正式召開後,在全國文聯的領導層中,自然也沒有柳亞子的名字。雖然柳亞子最自負的是“政治才能”,但也是認為“一代文豪今屬我”的。可現在,不但政治上被冷落,在文藝上也“懷才不遇”,怎能不讓他牢騷滿腹呢?這時候,他一定屢屢回憶起在國共相爭中對共產黨的支持、擁護,甚至有了悔不當初的心緒。也正是在這樣的時候,柳亞子寫了《感事呈毛主席》;也正是在這樣的時候,他發出了“頭顱早悔平生賤”這樣的“牢騷”。
柳亞子是懷著滿腔春意來到北平的,但很快心態就給人以由春到冬之感。柳亞子的“牢騷”當然首先指向毛澤東。1949年2月26日,柳亞子開始記《北行日記》。在這“席卷南溟向北溟”的日子裏,柳亞子在日記裏自然免不了時時提及毛澤東。在開始階段,柳在日記裏提到毛澤東時,都稱“毛主席”。但後來,“毛主席”則常常變成了“老毛”。例如,6月19日日記中寫道:“十一時許,偕赴聽鸝館開文研會籌備會議,通過舉餘為主席,儼然黃袍加身,擬推老毛為名譽主席,未知其肯入我彀中否也。”①從“毛主席”到“老毛”,其間心緒、情感的變化自不待言。這天日記中所說的“文研會”,也頗值得一說。這裏所謂的“文研會”,全稱是“北平市文獻研究會”,是柳亞子自己張羅起來的。在這樣的時候自行張羅這樣的組織,似乎有點另起爐灶之意。而在這樣一個自己張羅的組織中被選為主席,竟也頗有幾分得意,稱為“黃袍加身”,真讓人生哀憐之心。至於要用這“文研會”來延攬“老毛”“入我彀中”,就讓人在哀憐之餘,又哭笑不得了。柳亞子自行張羅的這個“文研會”,自成立後便停止了活動。在這種時候的北平,怎麼可能允許柳亞子這樣的“民主人士”自行張羅組織?張羅這樣的組織,說明了柳亞子在政治上是極其幼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