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們來到畢阿圖斯神父的居室。他打開房門,我看到的令我很驚訝。陽光射進有瓷磚壁爐的大房間。書架高達天花板,狹窄的床上鋪著一條被子。能令我記起這是修道院的,就隻有裝了十字架的祈禱壁龕和香爐散出的芬芳。

不過,還有一件事——一件奇怪得令我張口結舌的事。畢阿圖斯神父有兩架鋼琴,不是一架。“我愛音樂,”他解釋,“但大部分時間我們都要保持安靜,因此,我裝了這個特殊的樂器。”

他走到其中一個鍵盤前麵。“這個是電動的。我可以把音量調低,然後盡情練習。”說完就坐下彈奏起來。琴聲隻勉強可聞,也許就是因為這樣,聽來好像遠方的天使在合唱。

下午時分,鍾聲召喚畢阿圖斯神父去做他的分內事。他答應晨間散步時來找我,那個夏天我們成了莫逆之交。他告訴我他是學者,專門研究語言。他的專長是羅曼什語,那是德語、法語和意大利語以外在瑞士通行的第四種語言。他常常挑燈夜讀,鑽研古籍,找尋這種語言的蛛絲馬跡。保存羅曼什語就是他終身的工作。

不過他最愛的還是音樂。他提及的事之中,最奇妙的是一項計劃,能把他這兩種興趣結合在一起:他已經重新編就一台拉丁語彌撒,唱詩部分則用羅曼什語。兩個星期內彌撒就會在修道院的小教堂裏舉行。他問我是否願意參加?我說要問過姑母。她非常興奮,於是我們就穿了最好的衣服去參加彌撒。儀式的華麗場麵最受人注目。教區主教親臨修道院主持彌撒,參加儀式的還有穿了彩色法衣的教士和輔祭。他們在祭壇附近聚成奪目的畫麵,高唱畢阿圖斯神父搶救下來的古代讚美詩。

我照著他預先給我、附有德譯歌詞的打字曲譜跟著唱。

那個夏天,我們最後一次山間散步時,我問修士他名字的意義。他解釋,他是領受了神職的教士,所以叫“神父”,而“畢阿圖斯”是拉丁文,意即“快樂”。我想,對這樣一位寧靜恬淡的人,這個名字取得再好也沒有了。

臨別時,他給了我那把我曾經羨慕不已的藍柄小刀做禮物。我把它深藏在褲袋裏,然後朝我們初次相遇的小溪跑去。此後我再沒有看到過畢阿圖斯神父。

回到家,我把小刀珍如拱璧。不過任何東西都很難永葆不失,尤其是在一個男孩的口袋裏。一時粗心大意,就失去了把我和那位特殊朋友聯係在一起的唯一東西。

我到多年以後才領悟到畢阿圖斯神父給了我一份更重要的禮物,就是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這教訓可見之於他裝簡陋水輪時的耐心、他對修道院規則深明大義的服從,他隻是隨遇而安,盡量做到最好。他既不頑抗無法預測的現實,也沒有被它們擊敗。他的天才在於順應當時情勢。

從那架電動鋼琴可見到畢阿圖斯神父隨機應變的能力。他一方麵接受修道院的清規戒律,又設法使這些規律不影響他達到目標。正像水輪在混亂中得到秩序一樣,畢阿圖斯神父在靜寂之海中得到了音樂。

連他的名字也包含著這種人生觀,它反映出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然後選擇快樂的。憑他四十多年前那個夏天所說所做的一切,畢阿圖斯神父使我明白到,我們是自己命運的建築師,我們要幸福,最終還是要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