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的身體卻日漸不適。那都是些說不出口的症狀:比如自我感覺尿頻尿急,但到廁所卻又沒有了便意,沒有女朋友,卻時時覺得身體發虛,全身尤其是兩腿無力;我坐立不安,居然跟楊逸遠當年一樣膝蓋和手腳震顫,無法自控。
媽媽帶我上醫院檢查。看看四周,腎病專科少有我這樣年輕的小夥子,我幾乎羞愧得想要逃出醫院了。我躲在醫院外花園草地上,媽媽拿著結果出來了,臉上是掩不住的擔憂。我的心緊了又緊,她說:“還好,不是身體器官的問題。醫生說,大概是心理疾病導致的植物神經功能障礙。不過,你爸爸說,心理疾病導致的問題更難治愈。”
我一聽就冒火:“我生病你告訴那個人幹什麼?”
媽媽的嘴哆嗦了幾下,卻沒說出來。
不過,我很快就明白媽媽的苦心了,因為找心理醫生治療實在是件太過昂貴的事情,一小時200元。
好在給我治療的這位博士挺可親的,他很快就確診了我的病情——焦慮症,並因焦慮情緒導致尿頻、尿急、虛脫等諸多軀體化症狀。他說,病的起源與你和父親的關係有關,焦慮很多時候緣於負疚、自責等負麵情緒。
我的腦海裏驀然出現了楊逸遠留給我的那個背影。
我把血和骨頭還給你
如果那位心理學博士說的是正確的話,他的意思是我的身體疾病緣於心理焦慮,而我的焦慮情緒是因為潛意識裏我因為自己對楊逸遠的態度感到內疚。如果能夠消除這種虧欠感,焦慮會消失,身體也會健康起來。
沒想到,我很快就麵臨一個可以徹底消除我愧疚感的機會。楊逸遠病了。而且不是小病,是尿毒症,根治的方法隻有一種——換腎。
誰捐腎給他?他,孤家寡人一個。據說他的初戀情人,不,應該稱他現在的妻子倒是情願,可惜配型不成功。
這個消息是媽媽告訴我的,我敏感地盯著她的眼睛看:“媽,你也準備去給他捐腎?”
媽媽不說話,隻是看著我,目光海一樣深不可測,我看不清。我的心一疼,脫口而出:“你別,你應該恨他才對呀。就算要捐,也應該是我去。”
媽媽的眼睛裏閃過驚喜:“是嗎?你願意去嗎?”
是的,是驚喜。我的心情極其複雜,媽媽到現在還愛著那個負心的男人,甚至超過心疼與她相依為命的兒子。
手術前,躺在另一張手術床上的楊逸遠就在我身邊,他輕聲地喚我“兒子”,聲音是老人般的哽咽。我的心一時酸痛得不行,眼睛脹得疼,但我忍住了,將頭轉向另一邊,沒有看他。
我告訴自己,我是在還債,哪吒一樣地將骨與血都還給這個給了我骨與血的男人。從此,我將輕鬆了,自由了,解脫了。
博士的心理分析的確非常精準,手術後,雖然我失去了一個腎,卻明顯感覺自己身體好起來了,那些困擾我的症狀得到了緩解甚至消失了。當然,這與我沒有住校,每天住在家裏由媽媽調養我的身體有關。另外,博士開的治療焦慮的藥我也在繼續吃。
畢業這年,我順利地應聘到一家合資企業工作。工作第一天,單位組織新人體檢。
B超間,醫生沉吟了一會兒問我:“你做過腎移植手術?”
我“嗯”了一聲。醫生笑了笑:“看來你病情恢複得很好,抗排斥藥物也不需要吃太多,移植到你身上的這個腎與你的身體機能非常協調,應該是血緣關係的供腎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醫院的。
回到家裏,我打開媽媽藏在床頭的皮箱,裏麵是一大遝藥瓶標簽,原來每次媽媽都將抗排斥藥的商標撕下,換上抗焦慮的藥物商標。我還發現了一張手術協議書,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卻關係到兩年前我的那次手術。
協議書上說明,楊逸遠自願提供自己的一個健康腎供給——他的兒子。下麵是他的簽名,我的名字卻是由媽媽代簽的。
突然就淚流滿麵。
那一天,我正好2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