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寅時末刻,楊沐就起床了,看見顏寧還沒有醒,便悄悄地摸黑去了廚房。外頭天色還是一片昏黑,隱隱透出點灰白的晨曦。
楊沐點亮蠟燭,熟練地生火給做湯煮麵。麵是梁媽昨晚就準備好的,湯麵澆頭的肉臊子,也是頭晚就剁好的,以防第二日來不及。麵條剛做好,顏寧就起來了,他是每天這個點就得起來了,要不然就趕不及點卯。
“正好,麵條剛熟。”
“衙門點卯的時間真早啊,尤其是冬天的早晨,真是一種折磨。”顏寧一邊打哈欠一邊說。
楊沐將麵條和麵湯端上桌:“洗了臉來吃麵吧。一會兒我陪你去衙門。”
顏寧頓了下束發的手:“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
“反正都起來了,陪你走一走。”
顏寧小聲地說:“衙門不讓外人進去。”
楊沐笑起來:“知道,送你到衙門口就好了。路上陪你說說話,順便去看看你在什麼地方辦公。”
顏寧高興起來:“好。”
顏寧的宅子雖然是衙門分配的,但離翰林院還是有一段距離,步行需要兩刻鍾的工夫,到了冬天的早晨,那兩刻鍾的距離真能要了人的命。平時顏寧獨自一人去衙門,一路除了早起的小販,也沒什麼人跡,所以隻是急匆匆地趕路,很少去觀察路旁的風景。
今天楊沐陪他一起走那段路,一路上兩人腳下不停,眼中卻到處留意,顏寧才發現,原來這段路上還有那麼多的風景:比如路邊立著的掛滿金黃色葉子的銀杏樹;一棵從人家大院裏探出頭的桃枝;一處精致的八角亭;還有那些早起推著獨輪車、挑著擔子的小販,從他們的筐籃中猜測他們是做什麼買賣的,都顯得那麼有意思。顏寧心中感慨:原來什麼樣的風景並不重要,而是陪著看風景的人才更重要。
清晨的風很大,也很冷,空中有一些被風卷起的枯黃的樹葉,像翩飛的蝴蝶一樣上下起舞,又悄悄地不知落到什麼地方去了。顏寧的鼻頭被風吹得紅紅的,楊沐看著他,想到更冷的冬天裏,他一個人頂著凜冽的寒風走這麼遠的路,一路上又是風雪又是凝冰,不知道多遭罪呢,心中不由得疼痛起來。
他皺了眉頭問:“下雪天,你也是這麼走去衙門的?”
“是啊,去年手腳都長了凍瘡。”顏寧看楊沐的眉頭越來越高,又笑著安慰他,“不過今年冬天,我準備雇一輛馬車。”
楊沐說:“今天我就去幫你雇一輛,早晚接送你。等以後我有錢了,就給你買一輛馬車,雇個車夫。”
顏寧笑起來:“我沒有那麼嬌氣,也不遠,就是下雪天難熬一點罷了。”
楊沐不做聲,他知道以顏寧的俸祿,本可以不那麼辛苦的,但是他把銀子全都節省下來資助自己做生意了。想到這,他的眼睛就發酸發脹,有什麼東西想要衝破堤防發泄出來:“顏寧,你別委屈自己,這樣會讓我很難受。”
顏寧笑看著楊沐:“楊沐,別難過,我不委屈。我等著你賺了錢給我買馬匹和馬車呢。”其實他心裏在說,楊沐,你欠著吧,欠我越多,你就記得我越深。
顏寧一抬頭,前麵已經是翰林院了:“我到了,晚上我要吃暖鍋,羊肉要切得薄一點。”
楊沐勉強笑了下:“好,還想吃什麼?”
顏寧偏著腦袋想了一下:“好久沒有吃膾魚了。”
“好,我一會去菜市買魚去。”
天色漸亮,路上漸漸有了人跡。有些勤勞的店家,卸下門板,開始做生意了。整個城市從熟睡中漸漸蘇醒過來。楊沐覺得胸中有什麼東西被壓抑著,很想發泄,他迎著寒風,甩開步子,大步在街道上奔跑,用力地呼吸,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令他難受的感覺驅逐出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終於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心髒在胸腔裏“嘭嘭”直跳。抬眼看四周,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街道兩旁是兩堵高牆,兩扇朱紅色的大門對街而開,門前各立著兩隻大石獅子,大門緊閉,一個人影都沒有。楊沐張望了一下,轉過身,往來路走。
走了好久,才回到顏寧的小院,梁媽正在打掃院子。“楊少爺,您出去了啊,我等您一起去買菜呢。”昨晚上楊沐就說好了,要和梁媽去菜市買菜的。
楊沐抱歉地笑了一下:“我送顏寧去衙門,順便逛了一下,我們現在去吧。”
“好,你等我去拿菜籃。”梁媽放好笤帚,轉身去了廚房。
楊沐又想起一件事來:“梁媽,還拿隻水桶。”
梁媽問:“要桶子幹嘛?”
“顏寧說要吃膾魚,我去買條鮮魚。”
楊沐安靜地等著,梁媽出來,他接過籃子和水桶,跟梁媽去菜市。
梁媽笑著說:“你們這些少爺太客氣了,我是個下人,怎麼能讓您拿菜籃子呢。”
楊沐說:“我們也不是什麼少爺,您是長輩,我年輕力壯,拿一下是應該的。”
梁媽笑了:“楊少爺也是個孝順人啊。您跟我們少爺一樣,也沒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