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掩埋在無人翻讀的古卷紙灰中了。
也沒有騎士,旗幟飛揚的馳過通行,
為防衛帝座,為防衛他們妻子而應戰。
這些侵略者既不要他們的妻房,也不傷害他們的子女。
他們隻要一件溫善而高貴的東西。
買賣的自由……河北的棉產……公開的市場……
悠長的,清平的,火車與駝運的道路,
為戰時的運輸,為巨量的鴉片貿易。
為那裝箱的貨物,不納稅的轉運……
嚴厲的壓迫大學裏的青年,
不再有五四的激感,關於日本不再有凶惡的言詞……
讓我們做朋友,親善的商人和買辦。
何必說什麼奴隸與主人?
古老的哈德門大街,從前總是塵土飛揚,黯淡的充滿了灰藍的衣衫,
但現在卻是華粲的和服,許多鮮豔華粲的和服……
去年是沒有的——從前隻是黯淡的單調。
這些和服,看過去又新又鮮,奪目的,
如問枯葉堆裏長出春花般的驚人。
今天我看見一個日本小孩,用他那光著的、不可抵禦的日本腳趾頭,
使勁的踢著一個莊嚴的山東警察:
他羞愧了——不是那小孩子,是那高大的警察——因為山東是出中國最勇敢戰士的地方……
我就掉頭他顧,一邊想著,
想著多麼奇怪,這雄偉謙和的中國人;這渺小魯莽的日本人……
奇怪為什麼這裏木屐尖銳的步伐
會喧奪了那布鞋的輕柔的踢踏,
遮蓋了那街上戈壁駱駝的軟步……
在富士山影下東京是美麗的,
在微霧裏,在島嶼中,
又素潔,又顫響,又是新建的。
但如把她移放在空漠的北京天空之下,
籠罩了塵土的西山旁邊,
我想東京不會有那麼美。
似乎模糊的覺到不必需有兩個以上的東京,
而堅定的,情感上的重要,必需留下一個古老的北京,
一個死的,麻木的,匍匐的北京,無恥的、唯利是圖的,譏嘲的,練達的,沒有膽力也沒有懼怕。
1936年2月24日夜譯畢
實秋文中還附著我的短信:
實秋:
本詩見於《Asia》月刊,去年十二月號,作者之名是假名,請你注明。
此詩已由楊白萍君譯過,在《北大周刊》(一月十三日出版)登出。他的也有錯誤。請你千萬替我校對改正一下,感甚,祝 即安
冰心拜 二十四日夜
實秋文中又說:“這首詩本身並不見得怎樣好,隻是內中感情頗為真摯,是強烈的悲憤,作者到底是誰,我不知道。詩中是以外國人的身份而替我們生這麼大的氣,我們自己讀之能不羞愧!我抄出這首詩的用意,是在說明冰心在譯詩的時候必有十分辛酸的感受。”
這首詩的作者是埃德加·斯諾的前妻——海倫·斯諾。埃德加·斯諾在一九三五年來到燕京大學新聞係教學。那時文藻是法學院院長,我們曾設家宴為他們接風,由新聞係主任梁士純先生和夫人遊讚真夫婦作陪。相見之下,我覺得斯諾夫婦很年輕而才華橫溢,海倫尤其活潑俏麗,靈氣逼人!我曾到過他們在燕大南門外,成府的住宅,我記得海倫的書桌,是一張有四隻桌腿的大金魚缸(應該說是盆)她就在上麵寫作。這首《古老的北京》就是在那天,她給我的,用的筆名是Nym Wales,是斯諾給她起的,他說Nym是name(名字)的意思,Wales是因為海倫有大不列顛西南部威爾斯人的血統。
他們對於一九三五年的北京都極其厭惡,不久就先後到延安去了。這些事在一九七二年海倫重來中國時,送我的一本書《Inside Red China》(《紅色中國內幕》,1979年在英國出版)中講得很詳細。這本書和斯諾寫的《Red Star Over China》(《紅星照耀下的中國》)都是最先對美國人民介紹中國共產黨的最有名的書!
海倫送我的書中,還夾著一張她的“近照”。雖然不像年輕時那麼風采照人,卻在略胖些的臉上,充滿著熱情的微笑!
1987年5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