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如同誌為海峽文藝出版社編了三本《冰心著譯選集》。其中的第三冊,除了泰戈爾和紀伯倫等的作品之外,其他的都逸出我記憶之外了,難得卓如搜尋得如此完全!
今春得到梁文茜送來的他的父親梁實秋的《雅舍憶舊》。在“憶冰心”一段中,我驚喜地看到我譯的海倫·斯諾的一首《古老的北京》,故人舊事湧上心頭,真是感慨無盡!
梁實秋的文中說:……1936年,日軍侵略正急,華北處於危疑震撼之秋,當時我們國家的政策是在隱忍,節節退讓,居住在北平的人無不義憤填膺。日本的軍人恣肆,浪人橫行,我們任人宰割,一個詩人能無動於衷?冰心也忍耐不住了,她譯了一首《古老的北京》給我,發表在《自由評論》上。那雖是一首翻譯作品,但是清楚地表現了她自己的情緒,我把譯詩抄在下麵:
古老的北京
Nym Wales著
冰心譯
北京死了,死了,
無恥的,公然的,和那些
在那失去的戰場上,受挫被掠之後的,溫暖裸露的生物一同死去了,
死了……是應當有點反抗的聲音的,
而這裏隻有微呻的慘默,
是應當有些生氣和動作的,
而這裏隻有不抗鬥的退敗,四肢五髒都冷了。
這裏應當有點生氣……自然凡是偉大的帝都,不肯不出一絲抗鬥的聲音便投降了的?
這龐大崇高的城牆是不肯的,他有堅厚的鐵門,有箭樓雉堞,二千年來,這城牆不斷的回應著那凱旋者的歡呼。
這裏應當有戰勝者的絕叫,和那被征服者的歎息,
至少也應當有半夜的酸風,為那被忘卻的鬼雄哭泣。
但是沒有,這些都沒有。
隻在日本使館裏有揖讓的佩刀鏗鏘的聲響,
隻有高高的脈搏般的飛機的聲音,在白翼上和平的畫著光明的紅日……
在回應著,在回應這些的
隻有那熟聞的乞丐的哀啼,
恬然的布販的叫賣,
以及在北樓上妖狐的怪嗥。
放棄城鑰的時候,連一點雄壯的儀式都沒有;
城鑰掛出在鐵的城門之外……
沒有劇意,沒有感情,隻有履行日課般的解嘲的分說。
多麼像一出醜戲,這堅厚的中古的城牆,劃帶著胡虜的箭痕,
多麼像一出醜戲,還有巨翼的黑影在上麵覆蓋著!
可是這還不夠做那“永遠不會演出”的那出戲的布景。
這裏還沒有大膽的要求以城中的珍寶來償還那詭笑的奸謀,
在這交易場所的地板上也還沒有金銀相觸的響亮的聲音。
但有些地方聽得見細語,在嚴閉的門後,在秘密的店裏,
那些字眼,是預備將來曆史家作為文章標題的字眼:
一定不要有變亂……倡亂的是土匪……槍斃那要打一仗的土匪……
產業是值錢的……銀行會要倒閉……我們的生命,
我們的財產,我們的財產……
這是不容爭執的,多麼無謂
……讓我們要和平與秩序吧”。
因此,為著眼前的羹飯,她賣出了她的靈魂,她那破爛的,不值錢的,卑汙的商家地主的靈魂,
而且假如那買主沒有看出,誰曉得這不是一個公平交易呢?
北京死了,死了
可憐的無望的死了。
嗬,你要感到悲痛,看一座端嚴皇後似的大城,失去了她的光榮。
因為她被強汙,說到她,你要帶著愁苦如同詩人說到他心靈上城池的陷落。
但是北京並不是被人強汙,
不過隻像一個白癡妓女的強汙,是被賣也得了報酬的。
而且北京,古老的北京,在她悠久的曆史中從來沒有不掙紮就屈服了的,
北京現在不是皇家的了,她那幽靈出沒的宮殿,用空洞的眼睛瞪視著你,
在那曾是禁城的,皇宮琉璃瓦上的龍簷,
在那一行行黃瓦上的金龍,
看過去又順懦又老實,
和那秋天的屋頂上,一行行平鋪著曬幹的,金黃的玉米上的毛毛蟲一般。
北京死了,死了,
一場小說上封建的英雄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