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五年前,我的一位大學同學成為本省的副省長。畢業二十多年,這位女同學一直在北京混,仕途得意一路上升,此次下放,據說也是為進一步提升作準備。有一天,秘書打電話過來,說吳省長想跟我一起吃個便飯,問有沒有時間。我說與領導一起吃飯的時間肯定是有,隻是不知道日子。秘書說這個肯定要事先溝通,我們準備好了會通知你。於是初步選定時間,說好某一天。快到日子,秘書來電話,說就定在那天,到時候派車來接你。隔了一會兒,又來電話,說吳省長有重要會議,要改日子。
前後折騰幾次,終於定下來,一輛黑色小車把我接到吃飯地點。不止我一個人,本地幾位同學都到了,吳省長談笑風生,看到我,滿臉紅光喊道:“太好了,大作家總算來了,想不到見你一麵真不容易。”
其他同學便跟著起哄,說大作家就架子大,果然姍姍來遲。吳省長又繼續調侃,說你怎麼可以空著手來,這麼多老同學,也不帶幾本書。我嗬嗬一笑,懶得解釋,本來倒是準備了一本書,臨走時匆忙,竟然忘了拿。幸好忘了,要不然光給她一個人送書,眼裏隻有領導,其他的老同學必定諷刺。這年頭給朋友送書很難,不送吧,說你眼裏沒人,送了,又有討好拍馬之嫌。
同學聚會就是喝酒,我不善飲,自然又被一通調笑。吳省長說:“知道你為什麼隻能是大作家,而不是偉大作家,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不能喝酒,不能喝酒還當什麼作家呢,看看人家李白,看看人家杜甫。”當年一起讀書,她在班上年齡最小,比年齡最大的班長小十四歲,那時候,梳著兩條小辮子,還是個青澀的女中學生,一說話臉就紅,現如今,經過幾十年曆練,已完全是個成熟的女官員。
酒過無數巡,吳省長突然變得一本正經,非要我先把杯中的酒一飲而幹,然後現場辦公說正事。她笑得有些詭秘,說既然大家都老同學,你這麵子一定要給,這忙一定要幫,一定不許拒絕我的請求。本來喝酒就喝酒,她這番話很矯情,一個春風得意的成功女人,都當上副省長了,要什麼有什麼,能呼風,敢喚雨,對於我這樣一個靠小說混點虛名的作家,還會有什麼了不得的請求。我們碰了碰杯,一口將杯中的酒喝了,是那種兩斤裝的茅台,懂行情的都說好,我對酒是門外漢,味道差不多,都一個味,就覺得夠勁,辣得狠。
吳省長還兼著計生委主任,過去我一直弄不明白這衙門是幹什麼的,經過一番谘詢,終於弄明白,原來它和作家協會一樣,也是個堂而皇之的正廳局級單位。當然,所謂弄明白,也就知道這麼多,我跟她開玩笑,說想不到你還兼管計劃生育這樣婆婆媽媽的事。吳省長臉上露出一絲不屑,說計劃生育難道不重要嗎。如果不是副省長,隻是老同學,我很可能會繼續玩笑。
吳省長開始跟我商談正事,說計生委有個很不錯的內部雜誌,已辦了好些年,現在終於有了正式刊號,即將公開發行。出於對這雜誌的重視,她將親自掛帥,身兼雜誌社社長,目前正在物色一個有點名氣的主編。考慮了很多人都不合適,最後,她突然想到了我這位老同學。
做夢也沒想到當了許多年的專業作家,我會成為一位雜誌社的名譽主編。這有些莫名其妙,以為自己會堅決拒絕,朋友們也不相信我會去兼這差事,結果卻是稀裏糊塗答應了。說好隻掛個虛名,具體事情由執行主編去幹,當時的氣氛就這樣,吳省長根本不允許商量,她不斷提高嗓門,說今天當著這麼多老同學麵,你要是不肯答應,別想離開這個大廳。反正這事她說定了也就算是定了,行得行,不行也得行,不由分說地吩咐服務員再打開一瓶茅台,讓大家繼續喝。在場的同學一個個都喝高了,跟著起哄,說好了好了,別給臉不要臉,借你老兄的一個虛名,又不是真看中了你本人,搭什麼臭架子,你他媽何德何能,不要那麼矜持好不好。
生活中我從來不是個頂真的人,那天一直小心翼翼,不想讓大家把我灌醉,結果我確實沒醉,起碼有兩個同學醉了,大醉,一個當場跑去衛生間嘔吐,另一個竟然號啕起來,他曾經追求過吳省長,大概是又想起了當年。大家都以為吳省長會喝醉,為了逼我就範,她麵不改色地連幹了三滿杯。我們的老班長發話了,說你這主編一定要答應,人家小吳已喝成這樣,不要說當個小主編,讓你幹什麼都不能拒絕。吳省長眼睛也紅了,說我就喜歡班長叫我小吳,今天我們是老同學聚會,不答應也得答應,要是不答應,我立馬再喝三杯,你信不信,來,服務員,給我倒酒。她這麼一嚷嚷,不僅把我唬住了,在場同學都嚇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