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吳省長一點事都沒有,她酒量真是驚人。我最終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答應掛名譽主編。荒唐之處在於,雖然已答應掛名,這個刊物的正式名稱還沒有最後確定。由於此前隻是內部刊物,它有個名字叫“婦女之友”,現在要公開發行,突然發現東北某省有一家同名刊物,工商部門不可以注冊,必須要有一個新名稱才行。於是開始折騰,一會兒叫《美女》,一會兒叫《婦女指南》,一會兒叫《美人計》,最後才定名為《美女指南》,一個聽上去非常糟糕的刊名。
刊號還沒定下來,我已開始後悔,一次次想打退堂鼓。很顯然,我這人不適合當主編,尤其不適合《美女指南》這種時尚刊物。吳省長每次都是安慰,說作家也要深入生活,說你想管事多少管一點,不想幹事掛個空名,進可攻退可守,這樣多好。
最初的想法隻是幫著組稿,既然老同學如此看重,能出力就出些力,畢竟文壇上混了這麼多年,好歹認識幾位作家。這年頭有錢就好辦事,有人就能辦事,《美女指南》拋向文學界的重磅炸彈,是每期配發一個精品短篇小說,一篇一萬塊錢,如此肥約,不怕最好的小說家不上鉤。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們的刊名雖然俗氣,有些低級趣味,可是事在人為,大家隻要齊心合力,內容方麵完全可以做到不俗。事實上組稿意想不到的順利,我給朋友們打電話,開口先說稿費,然後以美國的《花花公子》刊登優秀短篇為例,讓大家為我寫稿。小說界的同行大都很給麵子,都說這個忙義不容辭,有哥們兒幹脆跟我玩笑,說你們那刊物步子也太大了,總不至於要弄一本中國版的《花花公子》吧,你們真敢登那樣的圖片。
說老實話,《美女指南》想辦成一本什麼樣的刊物,心裏沒有底,不僅我弄不清楚,身兼雜誌社社長的吳省長也不太明白。在創新精神鼓舞下,當時隻有一個最樸素願望,當然也非常浪漫,要創辦絕對一流的刊物。所以敢說一流,因為雜誌社有個非常現成的精英團隊,精英這兩字也不是我隨口說說,上上下下都這麼認為,官方和民間都一致看好。團隊成員在一起磨合已久,誌存高遠,很想做出一番事業驚天動地。執行主編老蔡是留英學生,學傳媒出身,本名叫蔡祖文,她覺得這名字不好,無論筆名網名,都用“老蔡”,是名頭很響亮的網絡紅人,新女權主義的代表人物。手下一班能打敢殺的精兵強將,譬如主筆王影,人漂亮,文章也漂亮,什麼文章都能寫,什麼文章都能寫好。又譬如主編助理毛薇,完全是個優秀的大內總管,擱劇組是第一流的製片主任,擱證券投資公司是第一流的基金經理,裏裏外外一把抓,什麼事都能給你辦好管好。其他諸如藝術總監運營總監創意策劃,都是大有作為的年輕人,清一色娘子軍。
我這掛名的主編更像個不拿薪金的打工仔,雖然很受尊重,但是她們想到我,通常隻是催稿,催我所組的那些名家短篇小說。有時候人家出國了,老婆生病了,孩子考大學了,割痔瘡了,陷入婚外戀了,反正隻要不能按時交稿,她們便唯我是問,電話裏一個勁發飆。再強悍的女人都難免女人的毛病,除了向我埋怨,對名家的小說也是口無擇言,有的小說寫得非常好,或者說也不至於那麼差,她們卻看不太明白,橫挑鼻子豎挑眼,結果好不容易組來的稿子,到她們手上,倒好像是托熟人走後門要照顧的關係稿。
幸好為了表示清白,避免以權謀私,我沒有躋身名家行列混稿費,否則一萬塊錢一個短篇,還真讓人說不清楚。擱今天,有人可能不稀罕,在五年前,一個短篇掙一萬塊錢,也不算少了。老蔡因此很不服氣,對名家的高稿酬不止一次表示不滿。我說多給些錢能有什麼錯呢,想當年人家《花花公子》刊登小說也是黃金開路,絕對高稿酬,而且高得離譜。這隻是隨口一說,實際上我並不知道人家給了多少銀子。老蔡說這個事沒辦法比較,《花花公子》上可都是海明威那樣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我笑著說:“海明威的小說,也不能全是精品力作呀。”
老蔡的咄咄逼人,有時候真叫人下不了台,她算不上是大美人,當然也不算難看,甚至可以說挺耐看。典型的高級白領,何時何地都是正裝打扮,化妝非常到位,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老公跟她一樣也是海歸,也是成功人士,在一所大學當商學院院長,據說手上捏著好多股份,經常在本地電視節目中亮相。《美女指南》聽上去更像一本不登大雅之堂的軟性刊物,不過老蔡很有信心,堅信經過團隊的努力,經過巧妙運作,依附體製而又不被體製所限,盡量使利益最大化,最終便能達到讓刊物上市的宏偉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