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拂開珠簾進去,目光落在那幅畫上。那幅畫筆觸精細,山山水水悠然呈現。尤其是山坡上的那叢怒放的花朵,鮮妍明媚,似彩雲競逐。
見她頗有興趣,四皇子笑道:“這叫《早春拂曉》,圖上的花是山茶,又名曼陀羅花。”
“那時候,哥哥帶著我上山砍柴。每到春季,山坡上開滿了茶花,白的紅的都有。我很淘氣,常常躲在茶花叢裏,哥哥怎麼都找不到我。我們回去的時候,便采一朵戴在頭上。每次隻采一朵,其餘的,就讓它們留在枝頭,等著別人采去……”去年春天,牡丹芍藥姹紫嫣紅的時候,尹曉蝶坐在院中,如是說。
四皇子見小公主神情恍惚,笑道:“沒想到你如此喜歡。這幅畫若是出自畫學正之手,我定然毫不猶豫地送你,隻是這是我的好友子泫給我的賀禮。不過別處的東西你倒是可以隨意挑選的。”說罷他便轉身指著琳琅滿目的賞賜。
小公主的心隻在畫上,對其他東西並無興趣,仰麵正要謝絕,卻瞥見梅昭儀在給四皇子使眼色,她搖了搖頭道“我看看便好”,便掀開珠簾出去了。
梅昭儀走到四皇子身邊,說:“傻孩子,她的用度自有我操心,這些是你爹爹所賜,若知你轉贈他人,豈不掃了興致?”
四皇子望著小公主的背影笑道:“姐姐教訓得是,我一時沒想得周全,請姐姐恕罪。”
“以後也不要跟別人提起爹爹的賞賜。宮裏頭人多是非多,有好處讓你爹爹知道便是,不要隨便透露給外人。”
四皇子懂事地點了點頭。
整個上午,小公主都在朱紫閣裏侍弄那些茶花種子。為了防止螞蟻、老鼠等把花種吃掉,小公主用木棍和布帛編成了一個柵欄,將那些種了花種的地圍了起來。小公主拿著絲線一圈兒一圈兒地繞,單調地重複著上百次,直到聽到兩聲輕咳。
她抬起頭來,那日在柔儀殿遇見的少年竟然站在朱紫閣的門口。他一襲雪錦絲袍,未等她邀請便大大方方地邁進門檻,“原來你是慶雲殿的人。你在種什麼?”
“茶花。”小公主回答他。
他笑道:“你見過茶花嗎?”
小公主搖搖頭。
少年微笑著在她的身邊坐下說:“你真是有意思,對沒見過的東西也這麼著迷。剛才我在外麵看到你,還以為地裏有什麼寶貝呢。”頓了頓又說,“不過,我也最喜歡茶花。它不像別的花兒一開輒盡,而是夏冬不誤,越開越盛,既有桃李的儀態,又有鬆竹的風骨,柔時如初春旭日,豔極若火燒雲霞,剛柔兼濟,可謂花中仙品。”他神往一笑後,掂了掂她小匣子裏的那些黑色的種子,卻皺著眉道,“這不是山茶花,而是苜蓿和玉簪花。我見過茶花種,回頭可以送你一些。”
他似乎對這裏熟悉得很,一點兒也不客套。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呢。”小公主看著他半晌,深吸了口氣後,靜靜地問。
“我叫高頎,字子泫,是二皇子和四皇子的伴讀,也是他們的朋友。我的父親是左諫議大夫、參知政事高玨。其實我不太喜歡提到他,但大家隻有這樣才記得住我。”他歎了口氣,竟似有幾許憂愁。
小公主困惑地看著他說:“我不認得你父親,可是我記得你。”
子泫開懷一笑,“你又是誰?”
小公主愣住了。以前尹曉蝶偶爾會叫她“風箏”,但她知道這不算真正的名字,因此嘴唇一顫說:“我沒有名字。”
子泫垂目一思,向著她挪近了些道:“也是。你這麼愛茶花,一定是茶花仙子轉世的,什麼名字都配不上你。”
多麼美好的恭維。子泫一向嘴甜,很討女孩子歡心。小公主雖沒有笑,但她潔白的麵龐卻飄過了一片紅霞。
小公主伸手去拔那些籬笆,子泫慌忙護住那些小苗。
“即使不是茶花,也可能是其他花種,糟蹋了多可惜呀!”他無限惋惜。
“如果它不是茶花,那就什麼都不是。”
子泫緩緩直起身,迷惘而驚奇地看著她。
“我來幫你拔!”他想了想說。小公主默然接受了他的好意,於是兩個人你一把我一把,很快便將柵欄裏的花苗拔了個精光。一不留神,一個旁枝紮破他的拇指,那裏即刻滲出一滴鮮紅的血珠。
子泫下意識地捂住拇指,小公主瞥見,怯怯地探頭看了看他指尖劃破的傷口。
“不礙事的。”他莞爾地搖頭。她卻已匆匆取來藥箱,用棉球蘸上少許藥水,輕輕抹在他的指尖,再用棉紗輕輕纏繞。她的動作因生疏而略顯笨拙,神情卻很莊重,如她方才理弄茶花一般。一時間他的心裏竟然有些感動,所有話到嘴邊都停止了,隻靜靜地垂目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