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蓬山已遠(1)(1 / 2)

室邇人何處,花殘月又西。武陵期已負,巫峽夢終迷。

皇後驟死引起諸多猜測,趙禎更是極度悲傷。他傳令將她按皇後禮儀安葬,隨即又連下三道手諭,賞賜金、銀、銅、漆以及玉帛、綢緞若幹。

喪禮在皇儀殿舉行。但按宮例會推舉一位品級高的娘子來主持後宮服喪事務,趙禎便任命苗、梅二妃共同處理。

這天的福寧殿裏,趙禎坐在龍椅上,眉頭緊鎖。尚未從悲傷中走出,朝中大臣的上疏又令他頭疼。許多大臣都認為皇後死前一直服用閻文應的義子閻士良監製的湯藥,死時又隻有閻士良在場,各種幹係,不可不查。

上疏者多是新派的人,多是想借閻士良牽出閻文應及其後台,以報石介一案之仇。可見敵對的雙方未必都是小人,也未必都是君子。

趙禎似越來越失望。

閻文應奉命去拿藥,寢宮裏隻剩下父女兩個人。趙禎垂目道:“玉安,依你看,我該如何處理閻士良?”

“爹爹可駁回大臣們的奏章,同時以貪賄的罪名將閻士良逐出宮中。”

趙禎走到窗邊,見到窗外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禁感慨道:“眼下不罰閻士良不足以排除眾議,罰他師出無名,也必然牽連宰執等人。我曾經對範仲淹的改革寄予厚望,如今看來卻是事與願違。這朝堂之上無論是重用哪一派的人,這些人最後都會為了各自的權力和私利結成朋黨。我這些年先遣散太後遺臣,後削世家權力,最後卻又來了別家。”說罷,他深深歎了口氣。

玉安知道他已心灰意冷。眼下朝中的權力結構已經異化,早已和改革初衷背道而馳。

一個範仲淹決定不了改革的方向;而一個趙禎,亦無法決定新政的結果。

隻是官家一念動搖,朝廷便又要掀起三尺浪了。

“皇城司的人在四處都有眼線,夏竦貪財、奢靡、狡詐,難道我就不知道嗎?”官家背著手,背對著玉安問道,“玉安,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留住他嗎?”

玉安思索著他的話。尚家和夏竦過從甚密,趙禎心知肚明。從上次玉安被誣為梅嶺海和尹曉蝶的私生女,再到皇後之死,也不難推出她心中對夏竦必有怨氣。他如今特別問她,用意何在?難道是考驗她?

玉安的大腦飛速地轉動著。夏竦為人貪婪陰險,卻好學勤讀,知人善任,農耕、建築、外交、軍事都有建樹。這樣一個複雜的人物,不易被人掌控,總能保持自己的獨立氣節。依據目前情形,趙禎不會再繼續支持新派,全力保住夏竦等人,必定是用於他即將布置的新棋局。

強烈的直覺告訴她,這是趙禎即將興立儲君的征兆。

玉安不得不佩服眼前天子深沉的心思。從她兩年前走近他的身邊,大事上他的決定便鮮有意氣用事。那麼此刻他考的不是她的才智,而是她的氣度了。

“玉安猜想,比起小私德,爹爹或許更看重大才情。”

趙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傷感卻欣慰的笑容。這時,小林子在殿外傳話道:“官家,參知政事高玨高大人奉旨求見!”

趙禎不疾不徐地說了聲“宣”,隨即轉向玉安道:“皇後仙逝,我方覺人事無常。高家世代忠良,高子泫也年輕有為。我虧欠了你十幾年,成全你的姻緣,或許算是我對你唯一的補償。隻是帝王家的姻連從來不隻是男歡女愛,他日你成為高家的兒媳婦後,一定要心係百姓和江山,莫負趙家祖宗基業!

“祈鑒其人膽識、才華皆非我所能及。江山到了他的手裏,或許能夠扭轉乾坤,開辟盛世。然而他倔強剛烈,受不得委屈,我亦擔心他逞一時意氣而斷送了社稷福祉。我磨煉了他十幾年卻仍舊無法放下心來,所以打算分授你和高玨半卷密旨,待我百年後他若行差踏錯,你們亦可匡扶約束!”

趙禎為政如水,祈鑒為政似火。火如果熊熊燃燒,能破壞掉一切,可如果火變成了水,則又失去了它的熱度。這些年來趙禎對祈鑒的態度一直那麼矛盾,苛責他,鍛造他,欣賞他又提防他。他大約如今才明白他的矛盾與糾結是命中注定的,一開始便沒有止期。

更令玉安意外的是,為了她的幸福,他竟然以賜予高家殊榮作為她的陪嫁。要讓不可一世的帝王為了她與高玨“談判”,玉安鼻子一酸,眼角便泛起了淚光。

趙禎垂目瞥她一眼後微微一笑,指著身旁的棋盤說:“玉安,等你將來嫁到高家,就要自己來鋪展自己人生的棋局了。我知道,從坐上這龍椅那一刻起,就注定我成不了一個合格的父親,但讓你幸福卻是我一直盼望的事。”

第二日早朝,趙禎便下令範仲淹、富弼撤回各地按察使,這對於革新是一個重大的不利信號。可舊派還沒來得及慶祝,趙禎也革削去幾人實權,代以品級更高的虛職。

閻士良勾當內東門時貪汙的老賬被翻了出來,財物充公,其人發配邊疆。閻文應見勢不妙,立即到趙禎麵前哭訴自己養子不查之過,趙禎便削了他的品級,暫將他送到福寧殿的大門當值思過。